老兵,他是一粒火種,而且是一??梢园l(fā)芽,可以開花,可以遍地播撒,可以燎原且生生不息的火種。這粒種子不在山川江河,而是頑強地生長在人心的大地上。他們一茬茬、一片片、一層層地破土,生發(fā),接力,茁壯。請看《解放軍報》的報道:
老兵的信仰
■戴 墨
軍裝穿了30年,我以為我是個老兵了。然而真正的老兵不是年紀(jì),也無關(guān)兵齡的長與短。
老兵,他是一?;鸱N,而且是一??梢园l(fā)芽,可以開花,可以遍地播撒,可以燎原且生生不息的火種。這粒種子不在山川江河,而是頑強地生長在人心的大地上。他們一茬茬、一片片、一層層地破土,生發(fā),接力,茁壯。
他們繁茂,他們盛大,他們果敢,他們擔(dān)當(dāng)。他們不停地尋求著真理和方向,尋找著道路與幸福。為著一個至真至純的信仰,他們笑著流血,甚至站著死去……很多時候,我常常自問,我為啥當(dāng)兵?為誰當(dāng)兵?一個優(yōu)秀的老兵,其實從不需要答案。
該當(dāng)兵的年紀(jì),當(dāng)兵就是了!該扛槍的時候,扛槍就是了!該站崗的時候,站崗就是了!該沖鋒的時候,沖鋒就是了!該殺敵的時候,殺他個片甲不留就是了!哪里有問題呢!兵當(dāng)老了,思想就該上了一個層次。指哪兒打哪兒,可以用來形容當(dāng)兵當(dāng)?shù)揭欢ǚ輧荷纤鶓?yīng)有的氣魄。老兵從來不懼怕流血犧牲。但老兵尊重和敬畏戒律。軍人的戒律大如山。
忘不了北洋水師和鄧世昌,犧牲的官兵都還那么年輕。鄧世昌其時也不過45歲?!叭苏l不死,但愿死得其所爾”的諍言,至今聽來依舊石破天驚。
在一個民族波瀾壯闊的英雄史冊上,留存著老兵們永不磨滅的背影。是的,信仰、忠誠、責(zé)任、榮譽、國家,永遠(yuǎn)都是老兵心中最神圣的號令。
28年前,我在連隊。指導(dǎo)員曾專門給我們普及過一堂軍人要熟悉號令的大課。我就是那個時候牢牢記住了沖鋒號、緊急集合號、起床號、出操號、開飯?zhí)?、熄燈號……這些與軍人日常生活工作息息相關(guān)的號令,如同嵌入血肉的筋脈,不斷豐富和歷練著我的軍旅人生。
指導(dǎo)員還講到其他一些號令,因為隔的遠(yuǎn)已經(jīng)記不大住了。只道是,光戰(zhàn)斗命令號就有“前進、停止、沖鋒、散開、靠攏、追擊”等二十多種呢。但不足為奇的是,在七大類一百多個號譜里,唯獨沒有撤退號。是的,在軍人血性剛烈的字典里,只有“誓與陣地共存亡”的悲壯與豪邁。
還記得鄧世昌在“致遠(yuǎn)艦”大勢將去,手持軍刀登上飛橋時的那一聲吼:“吾輩從軍衛(wèi)國,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不過就是一死!我輩雖死,而海軍聲威不致墜落。這就是報國!”
多年軍旅,要說最懷念的還是一個人的兵之初。因兵之初的懵懂,才體會得到一個老兵的榮耀。老兵是新兵的靶子。靶子的意義,在于風(fēng)險,更在于它必須擁有一個近乎完美的標(biāo)準(zhǔn)。一個老兵的心理高度,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奠基。新兵有時會主動為老兵打水、擠牙膏;老兵則把自己當(dāng)年從老兵那里得來的經(jīng)驗、教訓(xùn)、常識、目標(biāo),還原了“擠牙膏”的過程。于是,抹去臉上的懵懂,吐掉嘴里的泡沫,新兵就漸漸臨摹出了老兵的樣子。
上軍校那年,印象特別深的是學(xué)員隊有個老教導(dǎo)員。工作特別較真,誰遲到一分鐘都要受罰。但在生活上,對大家卻很寵。當(dāng)年,其他學(xué)員隊皆因伙食費盈余評了先進,唯獨我們隊的伙食費,幾乎一分不剩地補助了我們的胃腸,個個吃得嘴角流油,額頭放光。每逢站隊集合,光看面貌就能斷定哪個是學(xué)員四隊的??上Ю辖虒?dǎo)員只帶了我們一年多就轉(zhuǎn)業(yè)了。他走時,把我們哭的,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多年后回憶起來,老教導(dǎo)員的好,還像電影膠片一樣清晰地印在腦海。他的女兒小紅,有次周末上山玩,回來后想留在食堂和我們一起吃晚飯,硬被他給攆回家去。一句“這是學(xué)員食堂,你在這吃算什么?”把一個9歲孩子說得眼淚都出來了。一個學(xué)員偷偷包了一根油炸麻花想送出去,卻被他堵了回來。連我們都覺得他這個爸爸太過分,還是孩子嘛。他卻板著臉說,你留她吃了上頓,她就會想下頓,小孩子不能慣。他轉(zhuǎn)業(yè)多年后,我們才知道樸實的教導(dǎo)員,他父親是個老紅軍,曾做過一位老帥的警衛(wèi)員。
有一年去一個通信團當(dāng)兵鍛煉。因單位臨時有事急著趕回去。剛要上火車,突然接到團政委的電話,讓我在車廂門口等一分鐘。我聽見電話里呼呼奔跑的聲音。正回頭張望,政委已經(jīng)到了跟前??此掷锪嘀秃?,知道是來給我送飯。那是我吃得最難忘的一頓晚餐。多年來,在記憶的銀幕上,依然記得那個人的奔跑。記得夜幕下一個老兵送來的溫暖。一句“怎么能餓著肚子走呢!”讓我從此記住了,我是“他的兵”。因為他團里的兵,大多都吃過他親手送的年夜飯。
就是那天中午,在《解放軍報》上看到一篇報道,講的是一個叫程汝善的老兵的故事。我記住了其中的一個細(xì)節(jié):老兵15歲參加紅軍。革命勝利后卻主動要求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他在老家一輩子都認(rèn)真而低調(diào)地過著“修修補補”的生活。補路、修橋、種樹、助學(xué),在出過一百多位將軍的麻城縣,留下了一個老兵簡樸卻濃烈的背影。困難時期,老兵因長期餓肚子而病倒。當(dāng)公社干部特批了4枚雞蛋給他補身體時,他卻把其中的兩枚拿到合作社換了一角錢交了當(dāng)月的黨費……
一個把繳納黨費看得比命還重的老兵,讓我們銘記的不只是一名黨員的精神操守,也讓我感知了這名老兵樸素的人格高地。這位老兵,就是政委的老父親。
那天在奔馳的列車上,我的心捕捉到的不僅僅是暖色的斜陽,更有盛世的田野。那一茬茬在風(fēng)雨中拔節(jié)的玉米、大豆、高粱,都仿佛是一個又一個老兵強健的身影。他們在豐茂的大地之上,踢著正步,唱著軍歌,喊著一二三四的口號,為著一個民族的雄壯與不可分割的疆域,不光按下自己如血的手印,也交付了自己的青春與子孫……
誰為天地立心,誰為生民立命,誰為往圣繼絕學(xué),誰為萬世開太平?天地不言。我卻分明聽見無數(shù)個老兵在那里,一邊傾聽,一邊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