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臘有位叫托勒密的國王,突發(fā)奇想欲學幾何學,便問數(shù)學家歐幾里得有無捷徑可走。得到的回答斬釘截鐵:“在幾何學上,沒有為國王專設的大道!”馬克思非常贊賞這個典故,在《資本論》法文版的序文中借以寫下了這樣的名言——在科學上沒有平坦的路可走,只有在崎嶇小路上攀登不畏艱險的人,才有希望到達光輝的頂點。?
此話激情而睿智,但個中道理并不深奧,只是表述了一個常識。
且莫小看了常識。雖然它是大家所公認的普通知識,但學者蔣廷黻卻究劾道,中國文人“多特識而少常識”。所謂“特識”,自然是充滿了“用盡心機、世事洞明”的知識光譜,度量著思維的深度,學問的廣度;而常識則簡單得多,無非是些人人都知、個個皆懂的道理,但正因為它單純如一眼見底的清水,反倒總是能夠透視、評判人的良知與心靈?!痘实鄣男乱隆分形覀兯熘哪莻€孩子指著光身子皇帝說的那句稚言,不必具備什么“特識”,似乎也欠優(yōu)雅謹飭,卻一語道出世人皆知的常識,足以啟迪人心。
常識沒有“上應天罡、下合地煞”的套路,也絕非大師們禪機隱語的“天機不可泄露”。維特根斯坦邏輯哲學有一個觀點:“世界是事實的總和?!蹦敲矗瑢@些事實的表述和歸納,哪怕是些家常白話,都是勝過心靈雞湯的常識。比如“天上不會掉餡餅”夠淺顯吧,但它偏偏“放之四海而皆準”,和西方“沒有免費的午餐”異曲同工地表達著同一個常識。
史學家顧頡剛先生有個著名的“層累歷史”學說,認為我們今天看到的古代史,經(jīng)過歷代按照自己的需求、喜好不斷地改造重寫,已不是原汁原味。為了復原真相,必須清理歷代層層累積的添加物。歷史如此,我們的許多認識論、方法論亦如此。德國政論家利希滕貝格有一句頗具深意的話:“妨礙真理發(fā)現(xiàn)過程的,不是謊言,而是及其精辟的錯誤見解。”換句話說,某些層層累積的“及其精辟的錯誤見解”往往在對現(xiàn)實的郢書燕說、蹈空談玄中讓我們有意無意地遺忘和忽略了常識。
烏拉圭著名記者、作家加萊亞諾少年時,在課堂上聽到老師講到“巴爾博亞(西班牙殖民者)登上巴拿馬的一座山峰,成為同時看見大西洋、太平洋的第一人”時,舉手發(fā)問:“老師,難道當?shù)氐挠〉诎踩硕际窍棺??”雖然當時他被趕出了教室,但后來他寫的《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一書,成為反映殖民主義掠奪拉丁美洲歷史的經(jīng)典著作。他說,自己當時就立誓要讓人們都清楚這個常識。
明萬歷年間,西方傳教士利瑪竇畫了《山海輿地全圖》,考慮到當朝官員皆以為自己國家是天下中心,便故意改變原有設計,將本初子午線進行了投影轉移,使中國正好出現(xiàn)在中央。這番迎合固然乖巧,但卻有違“地球是圓的”這個常識,結果留下一個反映當時中國閉塞的例證。
《五燈會元》載,有人問大珠禪師:“和尚修道,如何用功?”曰:“饑來吃飯,困來即眠?!痹賳枺核腥瞬欢歼@樣嗎?禪師說:“不同,他吃飯時不肯吃飯,百種須索;睡時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同。”你看,這就是常識,簡單平常,卻日日相伴。不由想起王陽明之語:“良知,不假外求?!?常識亦如此,揣在心里,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