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權，抗日戰(zhàn)爭中八路軍犧牲的職務最高的指揮員。他把生命過早地獻給了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所幸他為后人留下了一沓生動鮮活的家書，才使我們永遠記住這位情感細膩的威風男兒。七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家書的紙張已變成了枯黃色，字跡也淡化了許多，然而，這字里行間蘊含著的綿綿深情卻永遠震撼著我們。

司令部里最繁忙的人

左權，原名左紀權，號叔仁，1905年生于湖南醴陵。1924年到廣州，進入孫中山大元帥府軍政部主辦的陸軍講武學校，后轉(zhuǎn)入黃埔軍校第一期。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并被選送到蘇聯(lián)留學，相繼進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和伏龍芝軍事學院深造。1930年奉調(diào)回國，被分配到中央蘇區(qū)工作。先后擔任紅軍軍官學校一分校教育長、新12軍軍長、紅一方面軍總司令部參謀處長、紅15軍軍長兼政委、中革軍委作戰(zhàn)局局長、紅一軍團參謀長等職，多次參與指揮反“圍剿”作戰(zhàn)，參加了長征。

1937年8月，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左權被任命為八路軍副參謀長。不久，他隨朱德總司令、彭德懷副總司令率部東渡黃河，挺進華北，開辟抗日根據(jù)地。隨后他還兼任八路軍前方總部參謀長，在指揮作戰(zhàn)和軍隊建設方面作出了突出貢獻。特別是1940年參與領導了著名的百團大戰(zhàn)，1941年取得保衛(wèi)八路軍黃崖洞兵工廠的“黃崖大捷”。1942年5月25日，在指揮八路軍總部機關轉(zhuǎn)移時，被敵人的炮彈擊中犧牲，時年37歲。

左權長期擔任參謀長工作。著名作家劉白羽1939年春天曾在八路軍總部見到左權，發(fā)現(xiàn)他是司令部里“最繁忙的人”，“除了重大的事由朱總司令決定之外，一般工作都是他處理”。左權犧牲后，晉察冀軍區(qū)司令員兼政治委員聶榮臻在悼念左權的文章中說：“軍隊的一切建設, 部隊的管理教育, 戰(zhàn)斗戰(zhàn)役的組織,一切軍機的運籌帷幄, 無不精細周詳, 大事不悸, 小事不忽, 在日常工作中, 尤其是敢于負責, 決非敷衍茍且之徒可比?！睍r任八路軍一二九師政治部主任蔡樹藩回憶說：“對于工作, 左權同志有著認真不懈的工作精神, 每天都要做到十五六個小時工作, 往往工作到更深人靜的半夜?！笨箲?zhàn)期間曾擔任左權警衛(wèi)員的陳利財回憶說：“左副參謀長的工作是非常繁忙而緊張的，每天工作在16個小時以上。有時朱總、彭總去延安開會，總部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從早到晚不停地忙著?！?/p>

左權讀過兩所軍事院校，又喜歡讀書，軍事理論水平很高，撰寫了許多關于游擊戰(zhàn)爭的論著。周恩來稱他“是有理論修養(yǎng)同時又有實踐經(jīng)驗的軍事家”。朱德評價他“在軍事理論、戰(zhàn)略戰(zhàn)術、軍事建設、參謀工作、后勤工作等方面，有極其豐富與輝煌的建樹，是中國軍事界不可多得的人才”。

烽火家書寄深情

左權年少離家，投身軍旅，戎馬倥傯十余年，無暇顧及個人問題，直到34歲時在抗戰(zhàn)前線遇到了劉志蘭。劉志蘭1917年生于北平，是北平師范大學的學生，參加過“一二·九”運動，1937年入黨，帶著弟弟劉志林一起奔赴延安參加抗戰(zhàn),1939年2月來到山西前線，在中央北方局婦委會工作。經(jīng)八路軍總司令朱德做媒，4月16日，左權與劉志蘭在八路軍總部駐地潞城縣北村結婚。第二年5月，生下了女兒左太北。女兒出生后，一家三口度過了一段其樂融融的生活。

然而，戰(zhàn)爭越來越殘酷，日軍瘋狂進攻太行山根據(jù)地。八路軍總部經(jīng)常轉(zhuǎn)移，家屬隨同活動有諸多不便。1940年8月30日，左權不得不把妻子和女兒送往延安。分別之前，三個人照了一張合影，當時女兒不滿百日。誰也沒有想到，這次分別竟是劉志蘭母女與丈夫和父親的永別。

得知妻子和女兒平安到達延安，左權于1940年11月12日給妻子寫了第一封信，之后直到21個月后犧牲，他總共給妻子寫了12封信，其中有一封遺失了，保存下來11封，共1.6萬字。在這些家書中，給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左權對于妻子和女兒深深的愛戀。他的每封家書都用較大的篇幅來問候妻子和女兒，或表達思念，或表達關切，從學習、工作，到衣食、冷暖，可謂無微不至。

昏黃的油燈下，左權洗去一天的征塵，看著桌旁一家三口的照片，心緒難平，遂鋪開信紙，奮筆疾書：

“聰敏活潑的太北小家伙很遠的離開，長久的不能看到她，當然更增加我的懸念。我只希望你一方面照顧著太北，同時又能很好安心的學習，有便時多寫幾封信給我。志蘭親愛的，最近的期間內(nèi)恐難見面的，相互努力工作與學習吧!”（1940年11月12日第一封）

“延安的天氣，想來一定很冷了。記得太北小家伙似很怕冷的，在磚壁那幾天下雨起風天氣較冷時，小家伙不就手也冰冷，鼻子不通奶也不能吃嗎？現(xiàn)在怎樣？半歲了，較前大了一些，總該好些吧!希當心些，不要冷著這個小寶貝，我倆的小寶貝?！保?940年12月23日第二封）

……

“在閑游與獨坐中,有時總仿佛有你及北北與我在一塊玩著、談著。特別是北北非常調(diào)皮,一時在地下,一時爬著媽媽懷里,又由媽媽懷里轉(zhuǎn)到爸爸懷里來,鬧個不休,真是快樂?？上齻€人分在三起,假如在一塊的話,真痛快極了。……志蘭!親愛的，別時容易見時難。分離廿一個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保?942年5月22日第十一封）

在戰(zhàn)友和下屬的眼中，左權是足智多謀、叱咤風云的指揮員，而在家書中，他是一位體貼入微的丈夫和舐犢情深的父親。一家三口本該享受的天倫之樂，卻被殘酷的戰(zhàn)爭無情地阻隔，只能靠這薄薄的信紙傾訴衷腸。這些家書長期保存在劉志蘭手中，1982年5月，左權犧牲整整40年后，劉志蘭把這批珍貴的家書交給了女兒左太北。左太北才從這些家書中知道父親是多么愛她，每一封信中都會問到她的情況。她原來以為父親就是一位鐵骨錚錚的軍人，沒想到家書里的父親是那么感情豐富，那么富有愛心！

見證抗戰(zhàn)的珍貴史料

左權寫作這些家書時，正值抗日戰(zhàn)爭進入相持階段，敵后戰(zhàn)場也迎來了最為艱苦的歲月。日軍抽調(diào)重兵瘋狂進攻華北抗日根據(jù)地，采取“三光”政策、“囚籠”政策、“鐵壁合圍”、細菌戰(zhàn)等，根據(jù)地軍民遭受極大的損失。左權協(xié)助彭德懷副總司令指揮了百團大戰(zhàn)等一系列反擊作戰(zhàn)。

對于根據(jù)地的困難局面，左權在家書中也有具體的描述。第一封家書中說：“敵人的政策是企圖變我根據(jù)地為一片焦土，見人便殺，見屋便燒，見糧食便毀，見牲畜便打，雖僻野山溝都遭受了損失，整個太北除冀西一角較好外，統(tǒng)均燒毀，其狀極慘?！钡谒姆饧視姓f：“現(xiàn)邊區(qū)受敵重重封鎖，腹地亦密布釘子，敵圖化[劃]邊區(qū)西側為治安區(qū)，腹地為無人區(qū)，即以最兇惡的手段實行三光政策，并村等等，以遂其澈[徹]底毀滅我邊區(qū)之目的。邊區(qū)現(xiàn)已陷入極嚴重的斗爭環(huán)境，困難也大為增加了?！钡诰欧饧視姓f：“敵人的殘酷仍然如故，軍隊損失雖然不大，老百姓卻遭殃不小。敵人新的花樣就是放毒。在軍隊指揮機關駐地，在地方，在某些政權機關及某些群眾家里，滿布糜爛性毒質(zhì)[物]。在我們?nèi)ツ甑脑v地布毒不少，我及廿二號的房子都布滿了?！?/p>

敵人的兇殘并沒有嚇倒根據(jù)地軍民，反而更加堅定了他們抗戰(zhàn)的決心?！拔覀儾还芩鯓?，在目前在本身工作上努力根據(jù)地之鞏固軍隊的強大，隨時準備著對付敵之北進。”“敵圖改變我根據(jù)地性質(zhì)的企圖，也不會放松的，一切均有待我們準備在極嚴重極艱苦的環(huán)境中去戰(zhàn)勝敵人?！薄叭珔^(qū)黨政軍民均在紛紛準備粉碎敵人的進攻，我們的工作也就更急迫更緊張些了?！?/p>

由于根據(jù)地遭到日寇的重重封鎖，郵驛系統(tǒng)迭遭破壞，這些家書都是左權托人捎帶至延安，交給劉志蘭的，有時一兩個月，有時四五個月才能送達收信人手中，真正屬于“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一封家書，一段歷史。外敵入侵，生靈涂炭，軍民奮起，保家衛(wèi)國。左權家書為我們保留了一份反映敵后抗戰(zhàn)歷史的珍貴史料，這是戰(zhàn)爭親歷者的記錄，是真實可信的第一手檔案。左權家書同時具有重要的倫理價值，人間最為美好的夫妻愛情、父女親情和愛國之情，凝聚在一封封家書中，默默地釋放出震撼人心的力量。以左權為代表的前方將士的英勇犧牲和全國各階層民眾、海外華僑的傾力支援，共同匯聚成偉大的抗戰(zhàn)精神，激勵一代又一代中華兒女為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而努力奮斗。

（作者張丁為中國人民大學家書博物館副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