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來，一切為中華民族獨立和解放而犧牲的人們，一切為中華民族擺脫外來殖民統(tǒng)治和侵略而英勇斗爭的人們，一切為中華民族掌握自己命運、開創(chuàng)國家發(fā)展新路的人們，都是民族英雄，都是國家榮光。中國人民將永遠銘記他們建立的不朽功勛！

——習近平

2018年12月31日晚7時，中國北京。國家主席習近平通過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和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表了2019年新年賀詞。

賀詞中，習主席深情地說：“此時此刻，我特別要提到一些閃亮的名字。今年，天上多了顆‘南仁東星’，全軍英模掛像里多了林俊德和張超兩位同志……他們是新時代最可愛的人，永遠值得我們懷念和學習。”

林俊德，我國核試驗爆炸力學測試專業(yè)領軍人物，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央軍委授予的“獻身國防科技事業(yè)杰出科學家”。

他長期隱姓埋名潛心鑄造大國重器，扎根新疆羅布泊戈壁大漠52年，參加了我國45次全部核試驗任務。

2018年，經(jīng)中央軍委批準，他與張思德、董存瑞、黃繼光、雷鋒等各時期英模一起，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10位掛像英模。

“我不能躺下”

地處羅布泊深處的馬蘭，是我國唯一的核試驗基地。

2012年2月，作為某重大項目負責人、曾擔任過基地總工程師的林俊德院士在向馬蘭基地領導匯報工作時，司令員發(fā)現(xiàn)他神色憔悴、身體明顯消瘦，一再勸他進行全面體檢。

一個多月后，越來越明顯感到身體不適的林俊德，在領導和家人的多次催促下，終于離開馬蘭赴北京看病。

三月的馬蘭，大地復蘇。臨行時，他對工作人員說，院子里的草不要拔，讓它們自由生長，戈壁灘長草不容易。他還轉(zhuǎn)身隔著低矮的圍墻，對剛做了兩天鄰居的司令員吳應強說，明天我就去體檢啦，后續(xù)的技術(shù)項目等我回來繼續(xù)商談。

令人沒有想到的是，林俊德這一去卻再也沒有回來。

林俊德同志在作學術(shù)報告（資料照片）

5月4日，在北京301醫(yī)院，經(jīng)過全面檢查，林俊德被確診為膽管癌晚期。

面對猝不及防的重大變故，一向比較注重運動鍛煉、自認為體質(zhì)很好的林俊德，一時間有些愕然。但他很快明白，死亡之神已悄悄走來。

他沒有慌，更沒有亂。此時，他首先想到的是手頭上已到關(guān)鍵時刻的國防重大科研項目還未完成。

“我是搞科研的，最相信科學。請你們告訴我還有多少時間，我好安排工作?！边@是林俊德院士得知自己身患絕癥后，說的第一句話。

醫(yī)生告訴他，這種病雖然存活率比較低，經(jīng)過積極治療，生命是可以延續(xù)的，但必須馬上進行手術(shù)和化療……

交談中，林俊德說，手術(shù)和化療后，如果我在病床上整天渾渾噩噩，躺下起不來了，這將會對我們已到關(guān)鍵時刻的國防科研重大課題產(chǎn)生重大影響，造成巨大損失。與其這樣，不如讓我盡快完成任務。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趴下，更不能當逃兵！

為了便于科研工作，搶時間完成任務，林俊德拒絕了北京301醫(yī)院的挽留和治療方案，執(zhí)意辦好出院手續(xù)，和妻子黃建琴一起回到西安。

可是，病魔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5月23日，林俊德在組織的堅決督促下，住進了當?shù)氐慕夥跑姷谒能娽t(yī)大學西安唐都醫(yī)院。

一住進醫(yī)院，醫(yī)生就決定對他進行手術(shù)。林俊德懇切地詢問：“請告訴我，如果按照你們的治療方案，我多長時間可以工作？我好安排時間?！?/p>

這一次，對自己病情十分清楚的林俊德，把延長生命的希望排除在外，為了和病魔賽跑，抓緊生命的最后時光，為國防重大科研項目盡最后的努力，又做出同樣選擇：拒絕手術(shù)。

“我是搞核試驗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時間，你們不要再勸我了。”5月26日從病榻上醒來，林俊德拉著主治醫(yī)師的手說。此時，林俊德病情開始惡化，被送到重癥監(jiān)護室。

為了爭分奪秒地工作，林俊德在試驗場上那股“狂”勁兒又出來了。重癥監(jiān)護室不可能讓他下床工作，林俊德請求醫(yī)生務必讓他轉(zhuǎn)回普通病房。

5月29日，回到普通病房的林俊德在生命的最后三天里，與死神搏斗著……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盡快把思考很久、趨于完善的學術(shù)思想和技術(shù)思路留給后人。

在筆記本電腦上，林俊德先后整理科研資料1.5G；3次用加密電話打到實驗室指導科研工作；當他感到稍微有點兒精力時，又為一名博士生的畢業(yè)論文寫下300余字的評語和6條建議；在病房兩次召集課題組成員交代后續(xù)實驗任務。

病危期間，林俊德以不近人情的方式謝絕慰問探訪，一再叮囑：“我沒有時間了，看望我的人一分鐘就夠了，其他事問我愛人就行了！”他還特意讓妻子黃建琴在周邊另找了一個房間，專門接待來看望他的人，即使對從福建老家遠道而來的親屬也是如此。

得到林俊德拒絕手術(shù)的消息，基地司令員急火火地趕到病房，多方勸導。誰知，當別人走后，他第一句話就是批評：“你作為司令員就不應該來，你來了其他人也得效仿跟著來，浪費時間浪費錢！”“我的情況我清楚，你不必再勸，我現(xiàn)在需要的是時間，我要把電腦里的材料整理出來，要不以后他們不好看懂，書面材料來不及了，以后讓我的學生慢慢整理吧?！?/p>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不能躺下，一躺下我就起不來了?！绷挚〉碌牟∏檠杆賽夯?，開始出現(xiàn)大面積腸梗阻，已經(jīng)不能進食，醫(yī)生再次建議馬上手術(shù)。林俊德依然拒絕。他說：“這種無謂的治療沒有任何意義，只能浪費時間，還消耗我的體力。與其那樣，不如讓我爭得分分秒秒。”

此時的林俊德身上插滿了維持生命的導流管、胃管、減壓管、輸液管，帶著氧氣罩的他仍堅持在筆記本電腦上整理科研資料。最后，他嫌3米多長的導流管礙事兒，干脆讓醫(yī)生拔掉了。

越是接近生命的盡頭，就越是發(fā)狂般地工作。5月30日下午5時30分，林俊德要求把辦公桌椅搬進病房。在勸說無效的情況下，前來看望他的基地政委孔令才含淚同意了他的請求。在醫(yī)護人員的攙扶下，林俊德艱難地坐在了椅子上。這一次，他強撐著工作到當晚9時45分。

在場的醫(yī)護人員有的忍不住潸然淚下。

5月31日，從早上7時44分到9時55分，林俊德先后9次下床工作。這時他腹脹如鼓，呼吸困難，已經(jīng)極度虛弱，每點一下鼠標，都要喘一大口氣。

林俊德的視力已經(jīng)出現(xiàn)模糊，他向支撐著他的女兒林春要眼鏡。林春含著淚告訴他：“爸爸，您不是戴著眼鏡嗎？”

在生命倒計時最后5個小時里，半昏半醒中，林俊德仍反復叮嚀學生和家人，辦公室里還有什么資料要整理，密碼箱怎么打開，整理時要注意保密，嘴里還念叨著用來分類歸檔的ABCD、1234，并工工整整地畫出了打開保險柜的正反方向示意圖……

從5月4日發(fā)現(xiàn)病情，到5月31日去世，林俊德度過了28個艱難而非凡的日日夜夜。特別是入住唐都醫(yī)院生命的最后8天里，他數(shù)次下病榻，幾度在電腦前向?qū)W生交代他的重大國防尖端科研思路和已有成果；而對妻子兒女和家人，他卻沒有留下一句話。

5月31日20時15分，當這個戰(zhàn)士的心臟停止跳動的時候，在場的和早已守候在病房門口的所有醫(yī)護人員，再也控制不住奔涌的感情，一個個掩面而泣。主治醫(yī)生一下子跪在了他床前，向這位堅強的軍人、執(zhí)著的科學家深深地三叩首……

這個晚上，唐都醫(yī)院林俊德所住病區(qū)燈火通明，人們幾乎整夜未眠……

得知林俊德去世的噩耗，“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94歲高齡的程開甲院士派人專程從北京送來了工工整整的親筆挽詞：“一片赤誠忠心，核試貢獻卓越?！?/p>

婆娑的淚眼中，馬蘭基地全體將士對林俊德院士這樣蓋棺論定：“鏗鏘一生苦干驚天動地事，淡泊一世甘做隱姓埋名人。”

這是歷史對英雄永遠的銘記，這是戰(zhàn)友對英雄崇高的禮贊！

“就要有一股子拼勁兒”

1958年8月的一天，奉黨中央、中央軍委命令，我國原子彈實驗靶場的第一批開拓者，在首任司令員張?zhí)N鈺將軍的率領下，從敦煌出發(fā)，穿越八百里沙海，來到了人跡罕至、鳥蟲飛絕的羅布泊安營扎寨。

代表“和平”與“核試驗”的“H”形馬蘭革命烈士紀念碑高聳蒼穹，巍然屹立在羅布泊廣袤的大地上。 秦憲安/攝

一天，在距博斯騰湖二十余公里的戈壁灘上，竟到處盛開了馬蘭花。

多么美麗的花兒??！此時，許久沒有看到過一絲生命綠色的將軍，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手捧一束馬蘭花，眼睛濕潤了。他對隨行官兵深情地說：“就把這個地方叫馬蘭吧！”

自此，在古樓蘭消失的地方，新中國的軍用地圖上有了馬蘭村這個地理坐標。而同時，一群肩負著特殊使命的中華優(yōu)秀兒女，從此隱姓埋名于戈壁沙漠。

1964年10月16日15時，羅布泊一聲巨響，蘑菇云騰空而起。

四年前從浙江大學畢業(yè)、時年26歲的林俊德，作為爆炸力學方面的技術(shù)骨干，參加了“爭氣彈”核試爆炸任務。他發(fā)明的“罐頭盒”狀鐘表式壓力自記儀，準確測量出了核試驗沖擊波的全部合格數(shù)據(jù)。根據(jù)林俊德“罐頭盒”測得的核爆數(shù)據(jù)，現(xiàn)場總指揮張愛萍將軍向周恩來總理報告了這個特大喜訊。

林俊德研制的“林氏”壓力自記儀，在我國第一顆核爆實驗中首戰(zhàn)立功。自此，作為功勛裝備，它應用于各種高尖端武器試驗之中，出現(xiàn)在試驗場的各個角落。

“我這輩子就干了一件事，核試驗。咱們花錢不多，干事不少。搞科學實驗，就要有一股子拼勁兒?！边@是林俊德經(jīng)常引以為豪的話。

核爆炸沖擊當量和輻射劑量，是衡量核爆炸裝置性能的兩大指標。每次核試驗后，林俊德都帶領速報小組全副武裝沖向爆心方向去搶收數(shù)據(jù)。

林俊德是我國核試驗爆炸力學的主要開拓者。多年來，作為重大國防科研尖端課題研究的一線主帥，在試驗任務中隨時隨地都有犧牲的危險。爆炸力學是最危險的學科，林俊德和炸藥打了一輩子交道，為了拿到第一手資料，每次場區(qū)實驗，他總是盡可能地離炸點近點、再近點。

一次在野外搞實驗，爆炸物等了好久都沒響。對講機中，只聽林俊德大聲命令：“你們都不要動，我來弄?！闭f著就疾步向前?？斓秸ㄋ幏胖命c時，只見他猛回首，對跟在后面的人喊道：“趴下，不要抬頭！”

雖逾花甲之年，但見林俊德以他一貫的拼勁兒，匍匐向前。他沉著冷靜，迅速地拆除引信，排除了險情。

羅布泊四野朝天，看上去處處是路，實際上到處無路可走。當時國家經(jīng)濟條件困難，沒有錢、也來不及修路。通往核爆實驗區(qū)的道路坑洼崎嶇。

一次，由于戈壁灘的搓板路顛簸得非常厲害，汽車的輪胎爆了。他明知道核爆后有輻射，多停留一分鐘，大家就多一分沾染的危險，于是，就第一個跳下車，不顧個人安危，趴在汽車底下，幫助司機修車，終于趕在第一時間拿到了數(shù)據(jù)，為最終確定核試驗效果提供了可靠依據(jù)。

“搞科研就是搞創(chuàng)造，就要實事求是講實效，為國家負責。”這是林俊德科研創(chuàng)新的一貫作風和理念。

自力更生，勤儉節(jié)約，是林俊德經(jīng)歷的那個火紅年代的口號，也是人們的自覺行動。林俊德最善于用簡便實用的方法解決復雜技術(shù)問題：發(fā)明壓力自記儀，就是用簡單的鐘表發(fā)條代替結(jié)構(gòu)復雜的電機；利用材料塑性變形的特性改進設計，順利實現(xiàn)了地下核試驗儀器設備的防震；用兩根普通的銅絲，巧妙解決了聲靶檢測系統(tǒng)的傳感器標定問題；就連戈壁灘上的沙子，也被他“點石成金”，用做大型實驗裝備的一種特殊材料，不僅解決了一大技術(shù)難題，還大大節(jié)約了科研經(jīng)費。

林俊德說，搞科學實驗就是要老老實實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做事，來不得半點虛假和麻痹。每次實驗，他都精細把關(guān)，對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更是反復思考討論，仔細叮嚀指導，甚至親自動手。

一次，某技術(shù)研究需要制作鋼絲網(wǎng)筒，林俊德與課題組多次論證。到底是用1毫米還是2毫米的鋼絲、中間留多大空隙？為了這個技術(shù)細節(jié)，他們跑了十幾個商店，逐一比較、選擇符合各項要求的鋼絲網(wǎng)?？粗腥瞬唤獾纳袂椋挚〉聡烂C地說：“不要小看這些細節(jié)，搞科學就要一絲不茍，差一丁點兒都可能功虧一簣?！?/p>

林俊德在攻克一個個技術(shù)難關(guān)、取得重大科技成果的同時，培養(yǎng)出了一批爆炸力學領域的生力軍和后起之秀，為我國國防尖端武器事業(yè)發(fā)展奠定了重要的人才基礎。

“科研的核心是創(chuàng)新，要做就要做得比別人都好?！辈幻耐?、不迷信、不跟風，堅持走自己的路，林俊德在自主創(chuàng)新的崎嶇山道上，始終保持著一股“發(fā)狂”的拼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