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君馬者道旁兒
“殺君馬者道旁兒”,語出東漢應(yīng)劭所撰的《風(fēng)俗通義》。文中寫道:“長吏馬肥,觀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馳驅(qū)不已,至于死。”
故事的大意是說,有個人善于養(yǎng)馬,他騎馬飛奔在路上,路邊的人不停地贊美其馬跑得快。眾人越夸獎,他越得意,越快馬加鞭,結(jié)果使馬累死。
魯迅先生說過,欲置人于死地,可“棒殺”,即打死對方,也可以“捧殺”,即用不停的吹捧,使對方在自我陶醉中完蛋。后者之意,就是“殺君馬者道旁兒”。
“捧殺”之理易懂,但屢屢成功,因在何處?就在于它既有吹噓、拍馬之讒,又有恭維、頌德之音,一時齊發(fā),使人眼花繚亂,甚至常有“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之嘆。
馬克·吐溫曾言:“一句好聽的贊辭能使我不吃不喝活上三個月?!彪m略顯夸張,但“捧”這種無形鴉片絕不可小覷。很多人都是口說其事、手指其害,卻在形近笑話的可怕錯覺中掉進“捧殺”的圈套里。
清代學(xué)者俞樾曾講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一京官調(diào)往外省,臨別之時拜望其師。其師以“外官不易為”之言相告,其卻以“備有高帽一百,適人輒送其一”當(dāng)作為官之巧,不料惹師怒。隨又對曰:“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師者,能有幾人歟?”其師樂之,其則美之,畢竟“高帽一百,今止存九十九矣”。
眼之所及,皆是大好形勢;充耳所聞,都是悅耳贊歌,諸如此景此言,圣人尚難加慮,愚者自然大惑。如果目迷五色,不酒自醉,對那些抬轎子吹喇叭的肆意蠱惑早已見怪不怪,便是已到懸崖邊矣。君不見,喇叭、嗩吶,曲兒小腔兒大。它不辨真假卻抬身價,著實令人飄飄然忘乎所以。只見得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人,只吹得水盡鵝飛罷!
關(guān)羽千里單騎,過關(guān)斬將,最后卻敗走麥城,究其原因乃“剛而自矜”。但“傲”從何來?蓋世英雄之盛名難脫干系。方仲永5歲就能指物作詩立就,受鄉(xiāng)鄰追捧,卻疲于盛名而泯然眾矣。
世間陋習(xí),樂于見長,不樂于見短,喜順惡逆。道旁兒只是殺馬的誘因,而真正殺馬的則是喜其言的乘馬者。古往今來,此類為官者可有多少?過江之鯽,前赴后繼,相似的一幕總是反復(fù)上演。
“耳習(xí)于所聞,則喜諛而惡直;目習(xí)于所見,則喜柔而惡剛;心習(xí)于所是,則喜從而惡違。三習(xí)既成,乃生一弊。”齊宣王好射,所用不過三石之弓,但左右皆捧為九石,害其終身蒙在鼓里,豈不悲哉?長平之戰(zhàn)相持不下,秦人通過用間制造輿論攻勢——“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結(jié)果四十萬趙軍一戰(zhàn)敗北,趙括也因此背負了“紙上談兵”的千古罵名;北齊武成帝高湛被頭號奸臣和士開吹捧為“非天人而天帝”,經(jīng)其蠱惑整日恣意妄為,32歲便死于溫柔鄉(xiāng)里。
媚子阿人,似隙風(fēng)侵肌,不覺其損。上說是,亦說是,不是亦是;上說不是,亦說不是,是亦不是,“捧者”可謂體貼入微、極盡能事。然“盤圓水圓,盂方水方”,豈能獨怪“道旁兒”?一個個不智之人,就是這樣主動地陷落在虛幻吹捧的沼澤里,直到?jīng)]頂。
面對“捧殺”這把溫柔而無形的刀,如果內(nèi)心操守不夠、看待事物的眼力不深,久而久之,即被“捧殺”,中傷落馬也就在所難免。
世界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捧”。正如齊人鄒忌本不如徐公美,但他身邊的人都說他比徐公美。鄒忌沒有自我陶醉,而是一針見血地指出:“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睎|漢章帝即位不久,馬太后就告誡他,那些說話都順著你心思來的人,都只不過想討好你以謀求好處罷了。
“我貴而人奉之,奉此峨冠大帶也;我賤而人侮之,侮此布衣草履也。然則原非奉我,我胡為喜?”“捧”作為一種人間世相,捧的不是人而是名利。1921年,喜劇大師卓別林載譽回到出生地倫敦,3天之內(nèi)收到來信7.3萬件。有人跟他攀親,有人拉他入股,有人向他求婚……他雇了6個人來處理這堆信。事后,他不無感慨地說:“真是喜??!比我演的滑稽電影還滑稽?!?/p>
古人云:“言之太甘,其心必苦。”作為領(lǐng)導(dǎo)者,始終要頭腦清醒,明辨是非、真假、美丑、善惡,多聞諤諤之言,少聽溢美之詞,在贊美聲中時刻保持警覺,不斷捫心自問,是否挨了“軟刀子”,是否錯把“杭州”作“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