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里,掛鐘滴嗒作響。已經(jīng)過了零點,易仕和決定做完這次實驗就收工。
按下啟動鍵,風洞中傳來熟悉的氣流聲,片刻后復歸平靜。易仕和一路小跑回到實驗室,查看與相機相連的電腦。
空白、空白、連續(xù)空白……突然,一張圖片闖入眼簾,在一片空白中顯得那么突兀。仿佛不相信似的,易仕和甚至用手摸了摸屏幕,沒錯,是一張圖片!
3個多月,易仕和每天泡在這里做實驗,這是捕捉到的第一張“風”的影像——他終于看到了高速飛行器湍流的樣子。
“那一刻,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睉浧稹白凤L”路上的艱辛,國防科技大學空天科學學院教授易仕和最難忘的,就是第一次看到“風”的影像時的情景。
從20世紀末開始,易仕和帶領(lǐng)團隊不懈攻關(guān),終于讓高速“奔跑”的風變得可見可測可量。
易仕和教授和他的“追風團隊”。
看清“風”的樣子
“接下來怎么辦?”易仕和環(huán)顧四周,團隊成員沉默不語。
一架相機靜靜地躺在桌上,拆解下來的部分零件散放在周圍,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它身上。
團隊成員岡敦殿清晰記得那一時刻。
“既然買來的不能用,我們自己做吧……”易仕和未等大家回復,便起身走出會議室。那一刻,團隊成員的腦袋快“炸了”。
這是學校申請到的一個重大科研項目,用于研究流場可視化測量技術(shù),相機是支撐此項研究的重要實驗設(shè)備。
前期,團隊成員到處聯(lián)系購買相機,考察多家單位,最終購買了一臺性能先進的相機。
然而,真正用到實驗中,大家傻眼了——相機無法滿足預(yù)期需求,更別說拍出風洞中的“風”了。離項目結(jié)題已不到1年,團隊成員感受到了巨大壓力。
“把廠方專家請過來吧!”那時,他們還抱有一絲幻想。
專家來的那天,大家仿佛看到了救星。然而,專家查看一番之后面露難色:“非常抱歉,這款相機確實無法使用,目前也沒有適合你們用的相機?!?/p>
“那心情,就跟坐過山車似的,從天上瞬間掉到地上?!眻F隊成員何霖說。
自己動手?最大的難題是完全不知道從哪里下手?!鞍严鄼C分解開,我們一樣一樣研究?!痹谝资撕蛶ьI(lǐng)下,一群研究空氣動力學的小伙子鼓搗上了相機。不懂的就翻資料查、問相關(guān)專業(yè)人士,一步步編寫程序、做測試。
“中間不知卡住過多少次。”那年夏天,一部完整的相機設(shè)計出來了。何霖給它起了個名字:“1.0版”。“我有一種預(yù)感,這不是最終版本?!焙瘟卣f。
果然,他們在測試中又排查出一些問題,并不斷地改進。夏季異常炎熱,空曠的實驗室沒有空調(diào),他們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濕透,緊緊黏在皮膚上。一天下來,每個人的背心上都有幾圈鹽漬的印記。
最后,所有的程序測試都通過了,這時的相機已是“3.0版”。“我們都深信它肯定能成!”何霖說,“3.0版”送廠生產(chǎn)的前一夜,他終于睡了一個踏實覺。
“3.0版”不僅成功了,還準確且清晰地記錄下了瞬息萬變的“風”。
“你不知道,風洞中的‘風’有多美,它們不僅色彩斑斕,而且千姿百態(tài)……”易仕和說。
破解“風”的密碼
“高溫”“湍流”,會議室寫字板上,這兩個詞語又大又醒目。“不能再等了,要盡快打敗這兩個‘敵人’!”易仕和隨手拿起一支筆,干脆利落地給兩個詞打上了大大的叉號。
那天,易仕和把團隊成員叫到一起,正式“攤牌”:加緊攻關(guān)。
這項任務(wù)簡單地說,就是探索風的密碼、消除風的干擾,讓飛行器清晰看見目標。
理論方案想了一輪又一輪,實現(xiàn)起來困難重重。測試做了一遍又一遍,不斷否定先前的設(shè)想。
一個狂風裹挾暴雨的夜晚,團隊成員正在實驗室忙碌,屋子突然陷入一團漆黑,停電了。易仕和翻出手機一看,已經(jīng)晚上8點多了??紤]到大家已經(jīng)很久沒休息,他提議收工回家。
開車回去途中,前擋風玻璃起霧,易仕和習慣性地打開吹風開關(guān),在按下按鈕的那一刻,靈感閃過腦海:擋風玻璃的霧氣可以用氣流吹走,高溫氣體和湍流可否用氣流吹走呢?
想到這兒,他立馬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同時給團隊成員丁浩林和趙鑫海打電話:“趕緊回實驗室!”
黑暗中,3個人借著手機電筒的微光討論方案。來電后,他們在實驗室計算了一個通宵。根據(jù)討論方案,經(jīng)過多次測試,結(jié)果讓所有人興奮不已:兩個難題都解決了,圍困已久的“敵人”終于敗退了。
隨后,團隊迎來節(jié)節(jié)勝利——相關(guān)技術(shù)通過大量測試,成功研制出原理樣機。
事實上,這些年,團隊所做的課題幾乎都與國家需求密切相關(guān)。就連參加比賽,易仕和都打好了“算盤”。
去年11月,易仕和帶著研究生學員張博參加第一屆“創(chuàng)新杯”國防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比賽中,他主動與有關(guān)單位接洽。比賽過后,多家單位聯(lián)系團隊,尋求技術(shù)上的支持與合作。在張博眼中,導師總是時刻琢磨如何與國家需求對接。20多年來,團隊的探索之路從未偏航。
今年春節(jié),團隊成員臘月二十九才休息,大年初五又齊刷刷來到辦公室?!艾F(xiàn)在,我們有這么先進的實驗室,國家和學校給我們提供了這么好的平臺,我們還要為國家做出更多的創(chuàng)新成果,有什么理由不加速前進呢?”易仕和說。
易仕和教授(左一)在實驗室檢查實驗效果。 何書遠 攝
經(jīng)受“風”的考驗
“吃苦,才能干出一流成果?!眻F隊里的每個人都對易仕和的這句話印象深刻。
“最怕跟導師一起出差,他總會選最早的航班去,即便再晚,只要有返回的航班,當天就一定會趕回來,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費?!倍『屏趾苄奶蹖熞资撕?,“50多歲的人,從來沒有想過放松和休息?!?/p>
何霖讀博士期間,易仕和曾因病住院治療。“導師拖了很久不肯就醫(yī),最后被家人強行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責怪他太不愛惜身體?!?/p>
后來,何霖跟師兄弟們?nèi)ヌ酵麑煟稍诖采陷斠旱囊资撕鸵姷綄W生,立馬讓人把床搖直,迫不及待地問起項目情況。
護士多次進來提醒他不能多講話,易仕和還是滔滔不絕地講了2個多小時。最后,護士沒辦法,只好把學生們趕走。
在學員全鵬程的印象里,導師對自己特別“狠”。通常,哪怕在候機間隙,易仕和都會跟學生們討論問題。那次,他跟導師一起出差,導師竟破天荒地拿起手機看了起來?!爱敃r我還在想,導師終于學會娛樂了。結(jié)果湊近一看,他竟然在背單詞?!比i程說。
在易仕和帶領(lǐng)下,團隊成員們也不斷地刷新自己的“吃苦”紀錄。
徐瑤是團隊里唯一的女博士。第一次來實驗室,她被嚇到了?!皵Q螺絲的扳手竟然有我的胳膊那么粗!”徐瑤說,只見師兄們拎著扳手爬上鉆下,臉上身上滿是污漬。
后來,徐瑤也變得跟他們一樣。進了實驗室,擼起袖子就干活。徐瑤說:“來實驗室,相當于搞體育鍛煉,有一次我做了一天實驗,晚上拿出手機一看,微信步數(shù)有2萬多步?!?/p>
“當時,有一部分實驗要在夜間完成。”丁浩林說,他曾在實驗室里住了1個多月。正值寒冬,實驗室的卷閘門2米多高、4米多寬,白天完全敞開,風呼呼地往里灌,空曠的屋子里沒有取暖設(shè)備,丁浩林白天做事都是一路小跑。晚上更難熬,他住的小房間雖然有空調(diào),但沒有床,只能打地鋪。
他們常用一句話概括攻關(guān)的“起點”:“1本教材、2名教員、1間小屋子。”易仕和和同事們一磚一瓦“建”起實驗室,一步一個腳印培養(yǎng)出一批優(yōu)秀學生,組建了這支平均年齡僅32歲的創(chuàng)新團隊。
這群“追風者”用求索不息的熱情、特別能吃苦的精神,將夢想慢慢變?yōu)楝F(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