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長河畫像
父親出生于一個貧困家庭,沒有文化,先在上海閔行厘捐局當(dāng)門房,厘捐局裁減后,輾轉(zhuǎn)到南京從事制作折疊扇的手工活。
1937年12月以后,日軍飛機經(jīng)常到南京上空轟炸掃射,城里殘垣斷壁、火光沖天,不少群眾死于非命,全城百姓人心惶惶。父親拿不定主意,跟姑媽商量到江寧縣銅井鄉(xiāng)避難。那時社會秩序很亂,火車停車處無站臺,車上也無人報站,哥哥見到“銅井”兩個字就大喊:“爹爹,到啦!”全家慌亂下車,誰知姐姐不慎跌倒將手臂摔骨折,我們只好又回城醫(yī)治。
時局越來越緊張,去銅井的路斷了,母親聽舅舅說江北安全,父親便讓我們簡單地收拾行李。他用扁擔(dān)挑起行李炊具,13歲的哥哥背著兩歲的小妹,9歲的姐姐攙著懷孕的母親,5歲的我提著鐵皮水壺,全家人艱難地跑到江邊碼頭,雇一只小筏子,擠在一起渡江。我記得在江中央,船老板怕“江珠子”(江豚,編者注)頂翻小船,還讓我們往江中扔銅錢。
到了江浦縣,我們一家擠在城東附近的一個茅草棚里。一天,日軍飛機突然飛到江浦轟炸,我們跟老鄉(xiāng)一起躲在江邊一個干涸的大水渠里。離我們住處不遠的一間茅草房中彈著火,濃煙滾滾。如果帶來的衣物燒光,怎么過日子?父親一邊說“不好”,一邊跑回去拿衣被。剛返回水渠,父親又想起還有一個母親生孩子要用的高腳木盆沒拿,又立即跑回去。等他拿到木盆出門不久,就遇上端著槍的日本兵,嘴里“嘰里呱啦”說個不停。父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誰知喪心病狂的日本兵不分青紅皂白就對著父親開槍,父親當(dāng)即倒下。
日本兵不肯罷休,繼續(xù)尋找殺人目標(biāo)。我們躲藏的地方距離他們不遠,誰都不敢出聲。小孩子被大人捂住嘴巴,怕我們哭出聲。就在日本兵越來越近、腳步聲越來越清晰時,忽然一聲哨響,他們扭頭集合,繼續(xù)向東進犯。不幸中的萬幸,我們這群人躲過死亡。
日本兵走后,母親抱著父親的遺體哭得死去活來:“老天啊,這叫我們怎么活?干脆跳江里死了拉倒……”鄉(xiāng)親們苦勸:“你好好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孩子還沒出世,還有身邊的4個孩子誰管?人死不能復(fù)活,你無論如何要活下去?!蹦赣H強忍淚水,在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用蘆席裹著父親草草掩埋。時局平穩(wěn)后,母親帶著我們4個孩子回到舊居,母親腹中的小妹妹生下不久就夭折。家中既無房產(chǎn)又無土地,生活極端貧困。哥哥端一個小盤子賣花生、馬蹄糕,當(dāng)學(xué)徒,后來開了個小店,賣油鹽醬醋,姐姐在電信局當(dāng)話務(wù)員,一家人勉強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