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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穿高山、越峽谷、匯百川，哺育著華夏兒女，滋養(yǎng)了偉大的中華文明。黃河是中華民族的象征和驕傲。

水脈牽系著血脈。千百年來，黃河岸邊的中國，風(fēng)起云涌，苦難輝煌；黃河岸邊的歷史，波瀾壯闊，精神長存。黃河文化，是中華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根脈。

黃河落天向東海。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黃河，而今正以古老而青春的面孔，承載著新時代的偉大夢想，奔涌向前……

——編  者

大河交響

■劉笑偉

在激流中前進（油畫，中國美術(shù)館藏）杜鍵 作

我聆聽著這幅照片發(fā)出的震耳欲聾的聲音。

2024年4月，延安革命紀念館。在一幅歷史照片前，我佇立許久。

這是一幅因歲月沉積而顯得陳舊的照片。其圖片說明很簡單：“八路軍東渡黃河，開赴華北抗日前線?！闭掌?，一排木船在黃河渡口邊整裝待發(fā)，一隊隊衣衫襤褸的八路軍戰(zhàn)士，扛著鋼槍、準(zhǔn)備登船，支前的民工們有的在船上準(zhǔn)備渡河，有的坐在岸邊作短暫歇息。

這里是陜西韓城的黃河渡口。照片的左上角，黃河在靜靜奔流。

不，黃河不是靜靜奔流的！

古老的黃河，在這個歷史轉(zhuǎn)折的關(guān)頭，仿佛煥發(fā)了勃勃生機。偉大的黃河啊，正是因為一次次的轉(zhuǎn)折而重現(xiàn)生機、綽約多姿，也正是因為一次次的轉(zhuǎn)折而百折不撓、震爍古今。

站在這幅歷史照片前，我聽到了“風(fēng)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那令人震撼的交響曲……

一

黃河，母親的河。

在這個偉大交響曲的開端，我聆聽到了清澈的、細微的聲音。聽，那是雪的融化，那是風(fēng)在輕輕拂過巴顏喀拉山北麓約古宗列盆地。我看到了鷹的翅膀，在古老而年輕的太陽下閃光。我看到了一滴水，敲開了青海高原藍色的門。水滴在匯集，在歌唱，在湛藍的天空下，形成了一條纖細的水流，向東，向東，流淌成中國的第二大河。

黃河是古老的。她在距今100多萬年前，經(jīng)由各自獨立的內(nèi)陸水系逐漸演變而成。

黃河又是年輕的。她在距今10萬至1萬年間的晚更新世，才逐步形成從源頭到入?？诒剂鞑幌⒌拇蠛?。

黃河是博大深沉的?！豆茏印吩疲骸八?，地之血氣，如筋脈之通流者也?！彼暄严驏|，穿越青藏高原、內(nèi)蒙古高原、黃土高原，在崇山峻嶺與高山峽谷間奔流，最終在華北平原上一路東進，匯入大海。她跨越了干旱、半干旱和半濕潤地區(qū)，流經(jīng)了9個省區(qū)，干流全長約5464公里，流域總面積達到79.5萬平方公里。一條大河，形成了一部在大地上傳唱5000年的史詩，滋養(yǎng)了華夏兒女，也滋養(yǎng)了中華文明。

黃河又是桀驁不馴的。黃河盤桓在黃土高原，河水挾帶大量泥沙，進入下游平原地帶后迅速沉積，水面落差達到驚人的4480米，從而形成高出兩岸的“地上河”。歷史上，黃河不斷決堤泛濫，不斷更新改道，河道遷徙之劇舉世無雙。黃河下游的河道，曾北達天津，奪海河水系流入渤海，南至江淮，侵淮河水系注入黃海。

站在黃河岸邊，我們可以聆聽到的不僅僅是波濤流淌的聲音。仔細地聽，你或許還可以聽到先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時唱出的遠古民謠。黃河，這時仿佛也成為一條臍帶，給一代代先民們帶來豐厚營養(yǎng)。你聽，在大約110萬年前，“藍田人”在黃河岸邊出現(xiàn)了。之后，還有“大荔人”“丁村人”“河套人”在大河兩岸生息繁衍……

遠古時，黃河中下游地區(qū)雨量充沛，氣候宜人。黃土高原和黃河沖積出的平原，土質(zhì)肥沃，利于墾殖，特殊的地理位置，特殊的環(huán)境，為中華民族的先民們提供了良好的生存條件。

中華民族共同的祖先在黃河流域產(chǎn)生。大約6000多年前，這里有了五谷四季，有了農(nóng)耕炊煙。大約在4000多年前，這里形成了氏族部落，其中以炎帝、黃帝兩大部族最為強大。后來，黃帝取得盟主地位，融合其他部族形成華夏族。黃帝出生地在河南新鄭，去世后葬于陜西黃陵，兩個地點都位于黃河流域?？谷諔?zhàn)爭時期，毛澤東同志撰寫《祭黃帝陵文》：“赫赫始祖，吾華肇造。胄衍祀綿，岳峨河浩。聰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偉業(yè)，雄立東方……”不論身處在哪里，世界各地的炎黃子孫都把黃河認為“四瀆之宗”，把這片廣袤肥沃而又溫暖的黃土地作為自己的“根脈”。

我們稱黃河為“母親的河”，是因為她的慈祥，以川流不息的河水，默默養(yǎng)育了華夏兒女，無聲滋養(yǎng)了中華文明。是因為她的博大，以無比闊大的體量，護佑了一代代中華兒女生生不息、福祚綿長。是因為她的堅韌，以頑強的精神和不屈不撓的品質(zhì)，激勵著華夏兒女們永遠不被困難征服，不被入侵者打敗。

二

黃河，歷史的河。

在這幅八路軍東渡黃河開赴抗日前線的歷史照片前，我還可以聽到，從歲月深處傳來的一陣陣古老琴聲——大河奔流，宛如一部古琴的琴弦，彈奏著歷史的滄桑，大地上布滿嘹亮而激越的回響。

近年來，隨著黃河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shè)，“幾字彎”這一特殊地域，引起越來越多人關(guān)注。這一區(qū)域內(nèi)，黃河從上游進入中游，順地勢北上，沖積形成被譽為“塞上江南”的河套平原，再順著“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景觀南下，到達陜西潼關(guān)，遇秦嶺的阻擋而轉(zhuǎn)折東流，構(gòu)成了一個獨特的“幾”字形地貌?！皫鬃謴潯钡貐^(qū)，自古就是眾多民族共同活動的廣袤歷史舞臺，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一直認為，在中國歷史上，黃河流域的地位有幾個突出的特點。

這里的文化最早出現(xiàn)在世界文明的地平線上。農(nóng)耕文明對中華原創(chuàng)性文化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有重大影響。比如，黃河流域的種粟農(nóng)業(yè)，成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儒家文化的物質(zhì)基礎(chǔ)。有了黃河的滋養(yǎng)，谷物、青銅器、古陶、絲綢、陰陽合歷、針灸術(shù)、象形文字、指南針等陸續(xù)在中華大地上出現(xiàn)了。有了黃河的滋養(yǎng)，中華文明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持續(xù)了5000年而沒有中斷的文明；中國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在不斷的大碰撞、大融合中保持自己文明、文字和風(fēng)俗習(xí)慣的世界大國。

中華文明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在這里最為集中。中國古代的“四大發(fā)明”均產(chǎn)生在黃河流域，大量的文化典籍也產(chǎn)生在這里?！陡适墙?jīng)》《黃帝內(nèi)經(jīng)》《周禮》《易經(jīng)》《道德經(jīng)》《詩經(jīng)》《論語》《尚書》等古天文學(xué)、醫(yī)學(xué)、哲學(xué)、文學(xué)、政治學(xué)文獻，照耀著中華民族的文化星空。

歷代王朝在這里建都的時間持續(xù)最長。從公元前21世紀的夏代開始，眾多朝代在黃河流域建都的時間總計長達3000多年。可以說，在我國5000多年文明史上，黃河流域有3000多年是全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我國歷史上的“七大古都”中，安陽、西安、洛陽、開封四座都在黃河流域。

在黃河流域，一個點一個點地亮起文明的曙光，逐漸匯聚成文明的長河。這些“點狀文明”，其中著名的有河南的仰韶文化（約公元前5000年至前3000年）、山東的大汶口文化（約公元前4500年至前2500年）、甘肅的馬家窯文化（約公元前3000年至前2100年）等。這些文化遺址的發(fā)現(xiàn)，讓人們對中華民族先民的創(chuàng)造力肅然起敬。

伴隨著黃河的濤聲，在殷商西周時期，象形文字產(chǎn)生了。這是中華文化的一大分水嶺，也是這個時期最重要的文化事件。從此，我們的歷史有了確切的文字記載。凝望著那些青銅器上的文字，我心中激動萬分。這哪里是文字，分明是一顆顆散落在文化星空中的星斗啊！它們的光芒，照耀到千年之后，還是那么奪目。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只有理解了黃河，才能理解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史、奮斗史。

三

黃河，文化的河。

黃河不僅用浪花沖刷出廣闊的平原，串聯(lián)起9個省區(qū)的區(qū)域文化，還以巨大的氣魄連接起橫亙千萬里、綿延數(shù)千年的中華文脈。

詩人王之渙在這里吟詠：“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李白在《贈裴十四》一詩中寫“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在《將進酒》中寫“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在《行路難》中寫“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處處顯示出一位偉大詩人對黃河的情懷。還有南北朝的佚名詩人所寫“旦辭爺娘去，暮宿黃河邊，不聞爺娘喚女聲，但聞黃河流水鳴濺濺”，陸游的“三萬里河?xùn)|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這些詩詞，使得黃河文化愈發(fā)光彩奪目。

黃河文化，書寫著中華民族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壯麗篇章?！皫鬃謴潯笔侵腥A文明蹣跚學(xué)步的地方。過了“幾字彎”，黃河進入中下游之后，幾乎立即開啟了中華文明最璀璨的大門。西安、洛陽、開封等當(dāng)時的世界級大都市閃亮登場，極大提高了中華文明的知名度和“含金量”。

黃河文化也推動著世界文明的交流互鑒。黃河不僅滋養(yǎng)了農(nóng)耕文明，還北接以游牧生活為主的游牧文明，西連以商業(yè)文明為主的中亞文明、地中海文明。她胸懷博大，兼容并包，豐富和拓展了中華文明的底蘊。

因為有了受到黃河滋養(yǎng)的延安，中國革命有了落腳點和轉(zhuǎn)折點；因為有了《黃河大合唱》等精神文化產(chǎn)品，延安成了精神的高地、信仰的高地。

到了近現(xiàn)代，奔騰的黃河水，連接起中華傳統(tǒng)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正如她連接起了中華民族的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

四

黃河，精神的河。

九曲黃河，一路奔騰向前，以百折不撓的氣勢，塑造了中華民族的民族品格，影響了中華民族的精神走向。

黃河，有著自強的精神?！吨芤住窂娬{(diào)“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奮斗精神；孔子主張“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史記》說“《詩》三百篇，大抵圣賢發(fā)憤之所為作也”……這些在黃河流域誕生的著作，體現(xiàn)著中華民族愈是遭受挫折、愈是奮起進取的精神狀態(tài)和堅韌意志。

黃河，有著重生的精神。在抗日戰(zhàn)爭中，我們可以深深感受到中華民族浴火重生的精神。不管時代多么昏暗，不論現(xiàn)實多么悲慘，中國人對國家和民族命運有屈原式的悲憤，但從來沒有絕望。因為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中有一個重要的理念：否極泰來。這個理念已經(jīng)深化于民族心理之中。山河破碎時，中國人也沒有失去希望，所以才有“重整河山”。

在八路軍東渡黃河開赴抗日前線的歷史照片前，我看到了官兵“深信中華民族的偉大力量”，我聽到了“終究是要達到驅(qū)走日寇、收復(fù)失地、得到解放的完全勝利”的誓言。八路軍出師抗日前，在陜西涇陽縣云陽鎮(zhèn)舉行了誓師大會，朱德親率全體指戰(zhàn)員莊嚴宣誓，決心“勇敢抗戰(zhàn)，不把日本強盜趕出中國，不把漢奸完全肅清，誓不回家”。有了這樣的精神，八路軍勇敢無畏地投身到民族解放作戰(zhàn)中，取得平型關(guān)戰(zhàn)斗的偉大勝利。聶榮臻在總結(jié)這次戰(zhàn)斗的經(jīng)驗時指出，從根本上講，平型關(guān)大捷是我們黨堅決抗日的政治路線決定的，官兵英勇無比的精神是取得勝利的決定因素。

偉大的精神力量，在一次又一次地發(fā)揮著作用。

在中國革命即將取得勝利的時刻，1948年3月，毛澤東率領(lǐng)中共中央機關(guān)前委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從陜北再次東渡黃河，一路經(jīng)山西、河北，最后到達西柏坡村。就在這段時間，人民解放軍轉(zhuǎn)入全國規(guī)模的戰(zhàn)略進攻。一年多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大河之所以被稱為大河，是因為它的厚重歷史與深沉氣質(zhì)。黃河養(yǎng)育了中華民族的先民，見證了數(shù)千年歷史的滄桑。它是深沉的，在大多數(shù)河段，波浪都隱藏在平靜的水面之下，濤聲也都回響在浪花之間。不走近黃河，你甚至聽不到它充滿激情的流淌之聲。

黃河的神奇，在于它總在平靜之處，激蕩歷史風(fēng)雷。

1948年3月23日下午1點左右，中共中央機關(guān)和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部分人員開始東渡黃河。按照計劃安排，毛澤東登上第一艘木船。凝視著河對岸，他深情地說，陜北是個好地方。

黃河的波濤里，有每一個中國人的心靈史。

五

5000年煌煌史冊中，黃河承載了多少華夏兒女的苦難，黃河也孕育了多少中華民族的輝煌！黃河桀驁不羈的性格和一次次決堤改道的歷史，鍛造了中華兒女無懼外部壓力、同自然災(zāi)害頑強斗爭的決心與意志，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基因深深打下了堅韌不拔、百折不撓的鮮明烙印。

在努力爭取“黃河安瀾”的不屈不撓斗爭中，中國共產(chǎn)黨人創(chuàng)造了偉大的人間奇跡，讓“地上懸河”成為造福人民的安寧之河。在我看來，黃河的每一寸波濤里，都蘊含著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不竭源泉和永恒動力。

這些年，我多次來到黃河邊。在渡口看黃河奔流，我感受到一種心靈的震撼，思緒也隨之奔涌。

如有機會，我們都應(yīng)該站在黃河邊，去聽一聽大河的濤聲。這時，你一定會感覺到，自己的皮膚是被黃河之水染色的。你一定會感覺到，自己的血管里奔流不息的，是黃河的支流。那“砯崖轉(zhuǎn)石萬壑雷”的濤聲，一定會回蕩在你人生的旅途之上，久久不息，激勵著你不懈奮斗、實現(xiàn)夢想。

走出延安革命紀念館那一刻，我看到了一幅中國地圖。我站在地圖前，久久地凝視著。啊，黃河！你挽起了長江、長城，連接起了絲綢之路，見證了長征，遠眺著大運河……

黃河，你是精神的徽記，你是文明的標(biāo)識，你是文化的血脈。

啊，黃河！就讓我們的血脈加入你的奔流，去奏響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的磅礴交響曲！

作者小記

劉笑偉，河北人，軍旅作家、詩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九、十屆全國委員會委員，1990年入伍。作品曾獲第八屆魯迅文學(xué)獎，出版詩集《歲月青銅》、文學(xué)評論集《紙上行軍》、長篇紀實文學(xué)《家·國：“人民楷模”王繼才》《星火接力》等20多部著作。

（版式設(shè)計：賈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