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才夫婦的兒子王志國（右）在開山島上陪父母巡島（2015年2月13日攝）。新華社記者 李響 攝

“對兒女也好，對孫輩也好，他們是把愛深藏在心里”

孫子的名字,是王繼才起的——“我跟你媽每天迎著朝陽升國旗，就叫向陽吧?！?/p>

向陽出生時，王繼才在島上。想見親孫子見不到，心里急。那段日子，他常常給兒子王志國打電話，平時少言寡語的他，問個不停：能吃嗎？有多重？長多高了？……

王繼才親眼見到孫子，已是9個月之后。王志國把孩子從搖籃里抱出來，王繼才沒伸手接，站在那兒呵呵傻樂。兒子說：“好不容易來一趟，抱抱他嘛！”王繼才擺擺手：“不用，不用，看到了，就心安了，挺好。”

爸爸那么想孫子，為什么不抱抱呢？王志國百思不解。直到爸爸去世后，他看到一段爸爸生前拍攝的錄像片，不禁潸然淚下——

視頻里，姐姐王蘇的女兒上島去玩。爬石階、上燈塔，王繼才都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手指頭，捏住外孫女的衣襟。隨行的電視臺記者好奇地問：“你怎么不拉外孫女的手呢？”王繼才憨笑著，把手放在鏡頭前：“看，我的手這么糙，小孩手那么嫩，我怕她疼?！?/p>

“爸爸這么多年在島上，干的都是粗活，那雙手粗糙得像巖石、像鐵片一樣。媽媽也是……”大女兒王蘇告訴記者。

灌云縣有句諺語“疼兒不讓兒知道”。在王繼才心里，對大女兒的虧欠最多。他曾經(jīng)跟王仕花說：“結(jié)婚時，一定親手把她交到一個值得托付的人手上?！?/p>

然而，女兒婚禮那天，海上變了天，王繼才沒有來。

“爸爸說不定就在來的路上，走慢點(diǎn)，走慢點(diǎn)……”婚車上，王蘇一遍一遍跟司機(jī)說。那天，王蘇化了5次妝，都被淚水沖花，最終還是沒有盼來爸爸的身影。

此時，王繼才在小島上，心像大海一樣翻滾。他望著海那邊家的方向，抽著煙，手里拿著王蘇小時候的照片：“閨女啊，爸爸對不起你……”

后來，王繼才專門囑咐女婿張超：“王蘇從小最辛苦，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他也反復(fù)叮囑王志國、王帆：“你姐太苦，以后你們要好好照顧她?！?/p>

這一切，王蘇都是在爸爸走了之后才知道的。

那年，王志國換了新崗位，感到“每天工作單調(diào)乏味”，給爸爸打電話說“沒有成就感”?！皟鹤?，你太久沒有回來了，有空來島上住幾天，換換心情。”王繼才對兒子說。

一個月后，王志國來到小島?！澳翘斐酝觑?，爸爸帶我滿山轉(zhuǎn)，領(lǐng)我看他和媽媽這些年在島上栽種的樹木。爸爸笑著說，還記得你小時候跟妹妹搶無花果吃嗎，現(xiàn)在島上有這么多果樹，有桃子、梨子、棗子、葡萄，再也不用和妹妹搶了吧？”

凝望滿山蒼翠，王志國頓時明白了：“爸爸是在用他和媽媽的‘成就感’教育我。世界上沒有比守一座孤島更乏味的事情了吧？他和媽媽不但堅(jiān)守這座島，而且改造這座島，給我示范了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意義和樂趣。對兒女也好，對孫輩也好，他們是把愛深藏在心里?！?/p>

“我們這個家，每人都是彼此的一部分”

2013年春節(jié)前，王繼才和王仕花受邀到北京參加活動，王蘇、王志國、王帆姐弟3人也來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全家旅行，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

幸福時刻，被定格在一張張照片里。爸爸走了，王志國經(jīng)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翻開相冊看一看——這是爸爸一生中難得的笑臉。

團(tuán)聚，對王繼才一家人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32年，一片海水，兩條海岸，爸媽在那邊，孩子們在這邊。長大了，孩子們越走越遠(yuǎn)，爸媽還在島上。

“我們這個家，不能常陪伴，唯有常牽掛?！蓖踔緡f。

這份牽掛，隔著大海，隔著時間，隔得太遠(yuǎn)，隔得太久。王志國曾經(jīng)勸爸爸媽媽，早點(diǎn)離開海島，不要等腿腳都邁不動步了才下來，“到時，你們倆帶著孫子去旅游”。

前年中秋節(jié)，王帆給了爸爸一個驚喜——她訂了一個生日蛋糕，托人給爸爸送上了島。“想了一圈，肯定是我小閨女！”王繼才在電話里樂呵呵地對王帆說。

今年7月26日，王繼才陪王仕花到南京看病。當(dāng)天晚上，王帆見到爸爸和媽媽?！鞍郑忝魈熘形绺乙黄鸪燥?，下午再回吧？”“嗯！”王繼才爽快答應(yīng)。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王繼才就打來電話：“小帆，島上有急事，我已經(jīng)在車上了?！?/p>

王帆怎么也想不到，這居然是她和爸爸的最后一個電話。

“爸爸每年都說，等全家人聚齊了，拍張全家福?！蓖踔緡f，“爸爸去世后，我到島上收拾他的東西?？吹剿拇差^放著一本日歷，上面都是我們一家的照片。當(dāng)時，我眼淚嘩嘩流下來。平時我們想念著爸爸，他也想念著我們……”

“我看到，桌子上還擺著他生前吃過的最后一頓飯，一點(diǎn)蝦皮，都干了。我后悔，一直想給他做頓飯，沒有做成。總覺得以后還有時間、有時間……”

爸爸走了，王志國想起他的歌聲——

10年前的那個夏夜，王繼才突然說：“兒子，咱倆一起唱首《咱當(dāng)兵的人》吧！”

五音不全的爸爸還會唱歌？王繼才說：“島上就咱3個人，自己唱給自己聽，怕啥？唱這首歌，就是要有氣勢！”

“媽媽會唱歌。這些年每當(dāng)在島上閑下來，她就給爸爸唱《歌唱祖國》《南泥灣》《大海啊，故鄉(xiāng)》……爸爸一邊聽，一邊拍巴掌。”

“爸爸走了，媽媽一天要哭好幾回。爸爸生前，媽媽每次下島都不放心爸爸，一天要給爸爸打五六個電話。我總在想，兩個人，在島上32年，多少話也該說完了吧，有這么多話要講嗎？其實(shí)，他倆之間已經(jīng)不能用簡簡單單的愛情來理解，他們倆是彼此的一部分。其實(shí)，我們這個家，每人都是彼此的一部分?！?/p>

海上升明月，時序近中秋。王帆曾經(jīng)和姐姐、哥哥商量：這個中秋節(jié)一起上島，給爸爸過生日。

現(xiàn)在，爸爸走了。姐弟3人還是決定上島，陪著小島上的媽媽，守著天堂里的爸爸。

開山島，他們永遠(yuǎn)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