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還原”:追求典型宣傳最大傳播效果
編者按:
講故事是輿論傳播的通行方法,也是社會溝通的有效辦法。故事是“世界語”,過去的歷史引起今天的共鳴,一個好故事勝過千言萬語。講故事是好辦法,故事中有哲理、有文化、有味道,一個故事勝過一打道理。今天,中國越來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世界需要了解中國;中國需要世界理解,需要我們共同講好中國故事;全面建成世界一流軍隊,需要我們努力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這是軍事新聞傳播的本職工作,也是時代賦予我們的重要責任。
為進一步提高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的能力,本期我們組織專家學者和媒體工作者,圍繞“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從追求典型宣傳最大傳播效果、強化視覺傳播和軍事科技新聞的人文表達、發(fā)揮網(wǎng)絡媒體和軍兵種媒體優(yōu)勢特色、用好用活軍地結合部新聞資源等方面,從不同角度對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進行探討,旨在放眼全媒體時代下的傳播大格局,為軍事媒體提高新聞輿論工作的傳播力、引導力、影響力、公信力提供借鑒。
“真實還原”:追求典型宣傳最大傳播效果
——回眸采寫“共和國勛章”獲得者張富清兼談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
■ 邵 薇
摘 要:《解放軍報》對“共和國勛章”獲得者張富清的系列報道,通過求真、求證、求樸的“真實還原”,追求典型宣傳的最大傳播效果。本文結合回眸采寫該典型的實踐,兼談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
關鍵詞:張富清;真實性;典型報道;強軍故事
“真實之中有偉大,偉大之中有真實。”法國作家雨果的這句話,用來概括參與《解放軍報》(以下簡稱“軍報”)張富清典型報道的歷程與感受,很恰切。
2019年5月,在解放軍報社(以下簡稱“報社”)副總編輯杜獻洲的帶領下,我和同事安普忠、王通化、柴華共同完成了張富清系列通訊《英雄底色》《公仆情懷》《永恒初心》的采寫任務。這組通訊受到許多讀者的認可,也引起人民出版社的關注,與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其他報道張富清的作品一起,集結出版了《堅守初心好榜樣:張富清》一書。
采訪開始前,一個問題始終縈繞在我們的腦海:如何打通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老英雄與今天的讀者之間的距離?隨著采寫的深入,一座橋梁浮出水面—真實還原。
真實,是新聞的生命。這句話,可以從理論和現(xiàn)實的多重維度進行解讀和詮釋。然而,結合張富清的典型報道實踐我們發(fā)現(xiàn),真實,不僅是新聞的生命,也成就新聞的生命力。它既是新聞報道的一個基本原則,也是一個很高標準;既是一種專業(yè)要求,也是一種美學特征;既是一種業(yè)務追求,也是一種職業(yè)態(tài)度。
采寫張富清事跡的過程,是一個走近偉大、抵近真實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探尋講好新時代強軍故事的過程。
一、求真,讓故事的每一個細節(jié)經(jīng)得起推敲
“采訪鮐背之年的老英雄,如同面對一部浩瀚的大書,滿心敬惜,卻不知從哪一頁讀起。當你慢慢讀過去,能看到千軍萬馬、波瀾壯闊,能體悟為什么‘共和國是紅色的’。”
這是寫在張富清系列通訊之一《英雄底色》開頭部分的一段話。能夠“慢慢讀過去”,是此次采訪關鍵的收獲。
接到報道任務時,報社領導指示報道組成員,利用“五一”小長假盡快赴湖北省來鳳縣采訪,并明晰了深入挖掘展示張富清軍旅生涯、戰(zhàn)斗經(jīng)歷,深入探尋張富清精神世界、初心源頭,還原和塑造張富清一名真正的共產(chǎn)黨員、革命軍人形象的報道要求。
兵貴神速。事實證明,這一決定為獨家采訪贏得了相對充裕的時間、空間和深入挖掘的可能。
自5月3日到5日,連續(xù)3天,我們得以與老英雄張富清和他的妻兒面對面,共同從久遠的時光中打撈記憶的線索、片段與點滴。這3天無疑是寶貴的。對于人物采訪而言,采訪對象樸實無華的親口講述,勝過任何精彩絕倫的轉述。這不僅是新聞真實性的直接要求,也是近距離感知采訪對象的最佳途徑。
人物采訪,是記者提問、觀察、互動和思考的同步實踐,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提問環(huán)節(jié)。提問的過程,就是構建人物形象的過程??v觀報道組的整體提問設計,緊緊圍繞張富清人生的線、點、面展開。
線,即人生線索,包括重要人生階段的節(jié)點、過程,以及時間、地點、單位和人物要素等等。這是立起人物形象的骨骼,重要的是精準。
面,即人生的重要橫斷面,包括經(jīng)歷的重大事件、重要轉折等。如張富清的戰(zhàn)斗歷程、轉業(yè)經(jīng)過、駐村歲月、因病截肢等。這是可以撐起人物的血肉,重要的是全面。
點,即典型的細節(jié),在“橫斷面”上尋找和發(fā)現(xiàn)動人的“光點”,然后深入挖掘,通過采訪進行還原。這是可以“拎起”人物的靈魂,重要的是具體。
對人物報道而言,“線”和“面”是人物的基本線和基本面,也是記者需了然、稿件需呈現(xiàn)的基本內容,然而,卻不是一篇稿件區(qū)別于另一篇稿件的特質所在。就像“魔鬼藏在細節(jié)里”一樣,一篇稿件的靈魂也往往藏在細節(jié)里。
沒有捕捉到豐富細節(jié)的采訪,談不上成功。相對充裕的時間,加上老英雄張富清對“部隊來人”發(fā)自內心的親切,3天的采訪一直很順利。雖然因為老人聽力不好,每一句提問都要經(jīng)過妻子在耳邊復述;雖然年代久遠,許多事老人已記憶不清,但交流的氛圍始終熱烈真誠,充滿軍人間的息息相通。一問一答的講述中,我們收獲了許多鮮為人知的細節(jié)。炸碉堡時,震掉幾顆大牙卻后知后覺;戰(zhàn)場上餓了找到什么吃什么,不管上面有沒有血;行軍至新疆哈密后,才不再打光腳板;駐村時,睡在社員家的地上,撒六六六粉驅蟲;餓極了卻不能說,只能去水井旁舀水喝;為了給他買一條新褲子,兒女搬石頭、曬辣椒換錢……這些細節(jié),無不閃耀著動人的光芒。
對采訪時的一個細節(jié)印象極深。當老人談到永豐戰(zhàn)役連隊戰(zhàn)友幸存者很少,為此徹夜流淚難眠時,杜獻洲副總編追問一句:您當時是失聲痛哭還是默默流淚?老人回答,起初是忍不住放聲大哭的。采訪結束后交流時,杜獻洲副總編輯說,其實這個細節(jié)我們可以根據(jù)常理推測或者想象一筆帶過,但還是需要核實一下。不僅如此,文中幾乎所有細節(jié)都歷經(jīng)核實,包括衣著、顏色、氣味等等,都力求能通過還原實現(xiàn)場景再現(xiàn),都不曾“合理想象”。
范敬宜在任人民日報社總編輯期間曾寫道:“他們(老百姓)最反感的是假、大、空,尤其是那種花里胡哨的描寫,大而無當?shù)恼Z言。我們過去在認識上有個誤區(qū),即認為非這樣出不來‘高度’,于是挖空心思去人為地‘拔高’‘挖深’。事實不夠就虛構,語言不夠就添加,甚至移花接木,以假亂真,把一個好好的典型寫垮了?!?/p>
面對這樣一位令人肅然起敬的老英雄,我們最擔心的就是把他的故事寫“假”了。為了“真實還原”,讓每一個故事的細節(jié)經(jīng)得起推敲,我們前前后后積累的采訪錄音筆記達4萬余字。而對于事實的認真、對于細節(jié)的較真,既是老一輩軍事新聞工作者向我們傳導的一種專業(yè)、敬業(yè)的態(tài)度,也是對采訪對象和受眾應有的敬畏與尊重。
二、求證,確保筆下的故事不跑偏不含混
新聞是歷史的底稿。新聞是否易碎,取決于記者是否以“記錄歷史”的敬畏去書寫。
張富清作為一個具有時代意義的重大典型,在眾多媒體的報道中,軍報記者的稿件能不能經(jīng)得起歷史的篩選和檢驗?我們必須為之努力?;蛘咧辽?,將一個真實清晰的老兵形象載入軍報歷史,我們責無旁貸。
追求真實清晰,理所當然,又并非易事。戰(zhàn)斗經(jīng)歷是張富清人生的高光時刻,也是我們的挖掘重點。然而,戰(zhàn)斗經(jīng)歷都是70年前的往事,老人有印象深刻的場景,也有記憶模糊的部分。作為一名戰(zhàn)士,他所能講述的,只是戰(zhàn)斗的局部。再加上,部隊多次改編轉隸,戰(zhàn)爭年代和新中國成立初期,記錄不完善、檔案不準確的問題也比較突出等等。因此,為了還原一個真實清晰的形象,在深入采訪基礎上,我們大量采集、小心求證,下了很多“詩外的功夫”。
我們找到《中國人民解放軍全國解放戰(zhàn)爭史》《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zhàn)軍戰(zhàn)史》《彭德懷傳》等多本相關軍史卷冊,認真研讀梳理,將張富清當時所在部隊—西北野戰(zhàn)軍第2縱隊359旅718團(1949年2月整編為第一野戰(zhàn)軍第2軍第5師第14團)的戰(zhàn)斗歷程梳理出來,與張富清的講述結合比對。
那些天,一個很重要的工作是一邊看軍史一邊看地圖,在地圖上跟隨當年西北野戰(zhàn)軍將士的戰(zhàn)斗足跡,從陜西到甘肅,從甘肅進新疆,在筆記本上,一個地點一個地點記錄,一個時間一個時間注明。若干頁記下來,腦海里形成了張富清跟隨部隊的行軍路線,也仿佛聽到了沖鋒的吶喊,看見了流血犧牲,更重要的是,構建起了西北野戰(zhàn)軍為建立新中國浴血奮戰(zhàn)的歷史景深。在這個景深中,再度凝視張富清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有了更宏闊的觀照和更深入的把握。因此,我們在記敘張富清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時,始終放在解放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中去呈現(xiàn),加入如永豐戰(zhàn)役彭德懷親臨一線、“一野”發(fā)出“敵人逃到哪里必須追到哪里,不給片刻喘息機會”動員令、黨中央作出“第一野戰(zhàn)軍必須在1949年冬結束西北解放戰(zhàn)爭”決定等史料,在以此形成個人與歷史、局部與全局之間敘事張力的同時,凸顯張富清戰(zhàn)功的含金量,印證他深藏功名的難能可貴。
沒有完整的了解,便沒有清晰的展現(xiàn)。了解一位鮐背老人的大半生,3天的時間當然非常有限。為了厘清張富清的經(jīng)歷鏈條,我們借助恩施軍地調閱他個人檔案的機會,通過比對本人口述、采訪老部隊和知情人士等,既反復核準每一個任職節(jié)點,又延伸了解第2軍教導團入新疆、大草湖墾荒、邊防營組建、文化速成學校興辦等相關情況,梳理出張富清相對完整清晰的經(jīng)歷。
盡管在緊張的稿件撰寫過程中,“詩外的功夫”占用了比較長的時間,但有時“笨拙”是一條必經(jīng)之路。這些“笨功夫”,幫助我們從整體上把握老英雄的人生脈絡,盡管許多東西不能也不會寫進稿件里,但都構成對他的理解與敬意,都成為抵近他的路徑,讓我們有了“心中有數(shù)”的底氣,確保筆下的故事不跑偏也不含混。
三、求樸,呈現(xiàn)給受眾一個個值得回味的故事
哲學家說,“任何東西都敵不過真實?!比欢?,真實并不完全等于真實感。從采訪到寫作,是一個從真實到真實感的過程,也是一個從“走近偉大”到“抵近真實”的過程。如何在文本呈現(xiàn)上做到“真實之中有偉大,偉大之中有真實”,不是靠“妙筆生花”,而是“用事實說話”。
陳望道先生把天下文章分為兩大類:消極修辭與積極修辭。消極修辭以客觀表達為主;積極修辭以主觀表達為主。新聞文本無疑屬于消極修辭,但消極不是內容表達的消極,而是語言風格的低度,是為內容的積極讓位,盡量把形式對內容的干擾降低到最小。
法國作家羅蘭·巴特曾提出的“零度寫作”,也有異曲同工之意,即消除寫作中的干預性,從而擴大寫作本身的種種可能性?!斑@是一種毫不動心的寫作,或者說一種純潔的寫作?!?/p>
當然,毫不動心,恰恰是因為深深動心;作者看似“缺席”,恰恰是為了“在場”。
事實上,我們采訪的過程,常常被淚水浸濕。聊到動情處,張富清一邊流淚一邊講,我們一邊流淚一邊記,紙巾濕了又干、干了又濕。那些戰(zhàn)友情誼、艱難歲月、人生磨難,無論老人今天談起來是淚眼婆娑,還是云淡風輕,于我們而言,都是心靈的震撼與深探。然而,越是飽含深情,越是下筆克制。我們在敘事時,盡量以客觀白描為主,以大觀照與小細節(jié)交織鋪陳,用筆節(jié)制,避免“那種花里胡哨的描寫,大而無當?shù)恼Z言”,避免因用力過猛引起受眾的閱讀反感,試圖追求錢穆先生所論的“不覺有情而情自在”,呈現(xiàn)給受眾一個個值得回味的故事。
應該說,采寫張富清事跡的過程,在立意謀篇、深度挖掘等方面有很多經(jīng)驗值得總結。然而,之所以本文用相當篇幅講述“真實”這個常識性的話題,源于對一句話的深深認同:“中國傳媒現(xiàn)在相當大的問題是要恢復業(yè)務傳統(tǒng)、恢復專業(yè)主義,否則黨交給你的任務、人民交給你的任務,你完成不好?!蔽覀兝斫?,腳力、眼力、腦力、筆力是我們必須強化的能力,而“四力”的背后其實是一種定力,也是新聞工作者的初心。在新媒體時代,作為紙質媒體,我們應該堅守什么、依憑什么?我們相信,雖然文字已經(jīng)不是惟一的傳播載體,但文字是有靈魂有重量的;新聞易碎,但寫進歷史的新聞不朽。
(作者系解放軍報社國內新聞編輯室副主任)
責任編輯:姜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