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張靈甫在網上很火爆,是網上的紅人。網友都說張靈甫的照片很帥,粉絲者眾。
他是北京大學歷史系的學生,后投筆從戎。黃埔四期,與林彪同期同學,最后為國軍整編第七十四師師長,國民黨中將軍銜,“國軍”名將,“國軍忠烈”。
他雖是師長,其實整編師實為軍,可謂軍長,七十四師系當時國軍“五大主力之一”。張驍勇善戰(zhàn),一九四七年死于孟良崮戰(zhàn)役,時年四十四歲。
他留下了很多照片,但未見其標準照。
那些肖像照,而今看來也非同一般,不論用光、角度,還是扮相,都是一流,猜當年給他拍照的那個攝影師、攝影屋、暗房洗印、裁剪等都非同一般,今天看來也是精美,帥氣了得。
那個年代能照這么多精美的肖像照的,非一般人。那個年代照肖像照為奢侈品,張的時代炮火連天,他有機會照這么多“高大上”的肖像照,當屬“國軍貴族”。
他有過四次婚姻,親手槍斃過一個妻子,當時全國嘩然,聞名天下。他曾多次征婚,其鄉(xiāng)黨國民黨元老于右任等國民黨高官替他張羅,曾與孔二小姐相親,照這么多肖像照,并不為怪。
當時共軍的將領是沒有肖像照的,一方面是當時很困難,居無定所,轉戰(zhàn)東西南北,就是進不了城,何談肖像照?另一方面,國軍對共軍將領皆有明碼標價,并全國通緝“匪首”毛澤東,標價一億元。所以,現在想找一張共軍將領當年的戎裝肖像照,很難很難。
對比一張共軍將領的照片。是解放戰(zhàn)爭時期劉伯承的照片,拍攝時間應是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他正在會議上作南下大別山四個月的戰(zhàn)斗總結。此時,他是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即劉鄧大軍的司令員,當時沒有軍銜。
他穿的棉衣,是他自己裁剪、自己縫的。
當時劉鄧大軍十二萬人沒冬衣穿,又沒有后方,孤軍南下大別山,怎么辦?劉說,那就我們自己做。
指戰(zhàn)員說,沒有布和棉花,怎么辦?劉說,那就去打幾個鎮(zhèn)子,于是就打了,于是,就有了布和棉花。
戰(zhàn)士們說,布和棉花穿不上???怎么辦?劉說,那就自己做!
戰(zhàn)士們說,白布做衣服,像戴孝。劉說,那就染,用草木灰,灶坑里抓一把就行。于是,布就染好了。
戰(zhàn)士們說,染好了布也不能穿啊。劉說,那就自己做!
戰(zhàn)士們說,會打仗,但不會做棉衣,從來沒做過。劉順手拿了一個粗瓷大碗往布上一扣,照碗口畫了一個圈,然后把布剪除,說,這就是領口。并命令道:全軍每個人,自己做自己的,做了自己穿,不做沒得穿。
于是,全軍就有冬衣穿了。
照片中,劉穿的那件棉衣就是劉本人自己縫制的,戰(zhàn)士要給他縫,劉說,自己縫自己穿,你縫的不如我。
那頂帽子也是他自己做的,沒有帽檐,于是就搭了一個邊,當帽檐。
劉伯承在抗戰(zhàn)時期,是一個師長,一九四七年秋,劉已五十多歲了,還是半盲,一只眼睛是瞎的。他率晉冀魯豫野戰(zhàn)軍十二萬人南下大別山,就是那個著名的千里躍進大別山的故事。
出征之前,毛澤東電報說:“要做好經歷如長征般困難的思想準備?!眲⑧嚶适f人南下大別山,七個月后離開大別山時不足六萬人。
劉在軍中資格很老,但他一輩子喜歡別人叫他“師長”?!皫熼L”在中文中,除了是一個軍職的名稱外,還有一層意思:老師和長輩。
劉對當官不是很感興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他主動要求,在南京軍事學院當了一個院長。
還有一張老照片,是當年淮海戰(zhàn)役中被俘的國軍將領黃維。
黃維他換裝了,他在決定逃亡之前穿的是另一套軍裝,中將軍銜。逃跑時換成了士兵軍裝。
當年國軍將領在戰(zhàn)敗逃亡時幾乎全都換了士兵的軍裝,甚至提前就叫人準備好了。沒換的,極個別,也是實在沒有時間了。
有一點遺憾,照片上看不出來,黃維的左兜里有一包美國的“駱駝牌”香煙,右兜里有一包美國的牛肉干。他拿“駱駝牌”煙抽,還吃牛肉干,解放軍戰(zhàn)士就是憑這一點把他扣住的,還有他右手上的那塊金表。
其實,戰(zhàn)士的眼光是很賊的,他們很注意觀察他們的上司:那個當官的是什么樣的人?靠譜不靠譜?“壞人”還是“好人”?跟他混有前途嗎?那時是戰(zhàn)時,這是要命的事。
看到這些老照片。如果你是一個戰(zhàn)士,或是一個學生,或是一個農民,如果你參軍當兵了,你會怎么想呢?上面幾個人,你跟誰?誰靠譜呢?
七十年過去,而今看來,當時的“國軍”內確實不乏像張靈甫這樣的優(yōu)秀將領,軍事素質很高,戰(zhàn)略戰(zhàn)術很懂的。蔣介石麾下,美國、英國、法國著名軍校的海歸者不乏其人。蔣主要依靠的是黃埔生,皆為軍中精英。
相比之下,當時共產黨的軍師團干部主要都是從戰(zhàn)士干起來的,其中相當多的人最初不識字,參軍后學的,他們是在長期的戰(zhàn)爭中歷經考驗,逐步成長起來的,其間或有短期培訓。
皆無學歷,但都有戰(zhàn)傷。
兩軍作戰(zhàn),統(tǒng)帥和將領們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或叫戰(zhàn)役戰(zhàn)術當然是第一位的,生死攸關,勝敗所系。
比如,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這句話源自《三國演義》,世人皆知,這是戰(zhàn)略也罷,是戰(zhàn)術也罷,可謂高明。而今叫“斬首”。
七十年再回首,當年國共兩軍交戰(zhàn),戰(zhàn)略戰(zhàn)術高明與否還在其次,再說,戰(zhàn)略戰(zhàn)術也是因時因地因對手不同而變化的,你可用,對手也可用。
當年,毛澤東甚至把他寫的《十大軍事原則》登載在報紙上,公開告訴對手:應該先打誰,后打誰;打的時候要集中幾倍的兵力于敵等等。
歷史很奇怪,看誰用。比如,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當年的“共軍”用了,就成了。
當年孟良崮戰(zhàn)役,也稱“蒙陰戰(zhàn)役”,也可謂是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當時,國民黨軍隊幾十萬人成密集隊形向北齊頭并進,兩軍間隔不及十公里,不給共軍穿插包圍的空間和機會,當時的華野集中了五個縱隊,硬是從國軍部署的間隙中穿插,穿插過程中兩軍人聲馬嘶相聞,幾次擦肩而過,最后穿插到中心位置,包圍了最強悍的整編七十四師,目的很堅決,就是要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此役,連當時華野的縱隊司令和師長都質問陳粟:到底是誰包圍了誰?怎么里外都是敵軍?
在方圓幾十公里的地域內,國共雙方幾十萬軍隊聚集,華野以五個縱隊包圍了張靈甫的七十四師,國軍又以幾十萬人包圍了華野的五個縱隊,一圈套一圈,包圍反包圍,華野各縱隊大多都是內外兩線作戰(zhàn)。
于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張靈甫是懂的,北大高才生,黃埔四期,投筆從戎是他的理想。他是想以己吸引住共軍華野主力決戰(zhàn),這也是蔣介石的企圖,也沒錯,何況,蔣軍當時兵力兵器皆強于華野,正在勢頭上。
陳粟也是在對方眾軍中挑了一個最強悍的七十四師,非要一口吃掉張靈甫。結果,于百萬軍中就把中將的首級取了,其他的首級都放過去了。
同一個戰(zhàn)略戰(zhàn)術,蔣介石也用了,就不成。這就怪了。
一九四七年三月,胡宗南部三十萬人直取延安,目的非常明確:只取毛澤東首級。蔣介石的價錢都開好了。當時“共軍”在陜北的部隊不足三萬,還是武器比較差的部隊,糧、彈都非常困難。
差到什么程度呢?
陳毅曾對中央一九四七年夏秋來電中常常表揚西北野戰(zhàn)軍不滿:好像中央對華野領導頗有不滿,特意抬高西北壓華東似的。一九四八年一月,他輾轉到陜北楊家?guī)X一看才明白:“麥面有一年沒吃到了,小米也很難吃到,主要是吃黑豆,過去是喂馬的馬料,有時還要吃糠咽菜。
“他們每打一仗,每門山炮只準打五發(fā)炮彈,迫擊炮每門只能配五到十五發(fā)炮彈。華野每門山炮三百發(fā),每門迫擊炮兩百發(fā)。
“外線作戰(zhàn)時,山炮每門一百五十發(fā),迫擊炮一百發(fā),就感覺不能打仗了。他們聽了我的報告,說,這么大的家當,他們可以打一年。”
陜北是個巴掌大的地方,時值三月,植被全無,黃土高坡,塬高壑深,有的地方還有殘雪。胡宗南部三面進擊包圍,東面是黃河。空軍動用了P-50、B-25,地面無線電測向都用上了。
當時毛澤東身邊不足三百人,就在陜北的溝壑里轉,游走于老百姓之中,幾次遇險。毛澤東與任弼時吵了一夜,毛就是不過黃河,就是要留在陜北牽制胡宗南三十萬大軍。結果,胡宗南還就沒找著,取了延安,但沒取到毛澤東的首級。
幾次,國民黨的報紙都說毛跑到林彪那里去了,到了佳木斯,出國了。
七十年過去,今日再回首,國軍那些將領,包括蔣介石本人,戰(zhàn)略戰(zhàn)術素養(yǎng)當然不差,也足夠精明,也不是黃泥巴捏的。
張靈甫不可謂不精明強悍,最后戰(zhàn)死,不可謂不是“效忠黨國”,但是很遺憾,歷史不給他機會,還是輸了,戲沒唱成。
按說,如國軍當時的眾將官一樣,學歷不可謂不高,素質不可謂不強,當時蔣介石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也并非著著都是臭棋。
也讓他們統(tǒng)兵了,也可以說,歷史給他們舞臺了,給他們機會了,而且不止一次。應該說,當年國民黨軍也打過好仗,也打得共產黨夠嗆,幾經險境??墒牵罱K戲就是唱不成,就是唱砸了,還不止一次。
不能怨歷史不給他們機會,給他們舞臺和機會了,但是,他們把那臺戲唱砸了。
這是歷史偏心眼嗎?是的。
張靈甫是有信仰的,可是,當年效忠的那個國民黨太小了,只是一小撮人的利益,只是蔣家王朝利益集團的利益;張靈甫忠于的那個“國家”,只是那一小撮利益集團的一個幌子。
張靈甫的那個人生價值觀也太小了,他為之犧牲的那些人太少。
于是,歷史就成了這樣。他們想唱戲,那么好的舞臺,那么好的道具,也是不錯的演員,結果很遺憾,戲唱不成。
歷史把勝利給了毛澤東那些人。其實,歷史給他們的條件并不好,但他們緊緊地跟最廣大的中國人民站在一邊,他們的將領們跟最廣大的指戰(zhàn)員緊緊地站在一起,這該是多大的力量??!這是比那些戰(zhàn)略戰(zhàn)術高明千百倍的力量。
一切為了中國人的大多數,這是當年他們那幫人的信仰,也是他們的行動,被老百姓看清楚了。毛澤東說過,人民是上帝,他們要感動這個上帝,他們用了二十五年的時間,不是靠宣傳和嘴炮,完全是靠他們的行動,給房東挑水,給老百姓掃院子,認認真真地干了二十五年,要不,老百姓不信他。
取人易,打個勝仗也不難,恐怕不僅僅如此。
毛澤東手里一定還有更高的東西。
許多熟知蔣介石的一張老照片。當時的國軍統(tǒng)帥。
他總愛穿軍裝,他喜歡槍桿子,他的隊伍強大;他喜歡權力,喜歡別人叫他“委員長”,他的機構也龐大;他好大喜功,張口就是幾個月消滅共軍;他喜歡錢,找美國人要,從老百姓那里收,大量發(fā)行法幣、金圓券,把有錢人沒錢人的錢搜刮干凈,都集中到蔣家王朝利益集團的人手里。連齊白石那樣的大畫家在北平沒糧沒煤,去找李宗仁,李宗仁就把北平剿總自己的糧食和煤給他點。
蔣愛虛榮,講大話,夸??冢茏?,做場子,一出場就不是一般人,今天講要占沈陽,明天講要占延安,全身都是嘴。今天再看那些老照片,他像一個很虛張的演員。
同一時期毛澤東的照片,從未見毛澤東穿軍裝的,抗戰(zhàn)時期那個戴軍帽的照片,還是斯諾把自己的軍帽借給他照的;毛也喜歡槍桿子,但他從來不拿槍,他隊伍里的槍也不如蔣;毛也喜歡權力,但他的機構簡單,當時在陜北只有毛澤東、任弼時和周恩來三個領導人;毛執(zhí)意不離開陜北,游走于土塬之上、溝壑之中,隱身于老百姓之中;毛不像蔣那樣夸???,他天天算賬,一個月消滅了對方幾個旅,一年能消滅多少旅。
毛跟部下說,他以一己之力,能吸引敵人三十一個旅,也算是對各解放區(qū)軍民的支持。
統(tǒng)帥尚且如此擔當,可以想象,各解放區(qū)的軍民該如何奮勇。
相比之下,毛要比蔣真實很多,注重干實事,每天算消滅了幾個旅,少一千人都要找回來,一定要全殲。一步一步地走,很艱難,但不放棄,不管別人怎么罵。
毛手里應該還有比槍炮、比軍隊的數量、比權力更厲害的東西。
否則,他怎么會如此淡定,沉著,且信心滿滿呢?!
他說是人心,是軍心。
這是看不見的東西,他看見了。
人心向背,是一個頂厲害的問題。
粟裕的檢討
歷史真是老實的事情,是老實人干的事情。任何人的任何一點偷奸?;?,馬上就有報應。
如果有興趣,可以對照著讀一下毛蔣二人與自己部將的電報。蔣方的電報簡直就沒辦法看,空話連篇,虛張聲勢,欺上瞞下,極盡虛榮,一切為了蔣公的面子。
而解放軍一方,幾乎各野戰(zhàn)軍的將帥,都主動給中央發(fā)過電報,寫過檢查,請求處分,不止一次。這些電報,在很多情況下并非是中央和毛要求的,而是他們主動的。
其中,應該也有他們個人的委屈,相互之間的誤會,也包括自己的失誤、疏忽和錯誤,以及實戰(zhàn)過程中難以避免的失敗。
眾人一起干事,遇到失利怎么辦?
粟裕是國共雙方公認的戰(zhàn)將,打仗機敏,辦事周全,戰(zhàn)功卓著。下述是粟裕以個人名義發(fā)給中央的電報:
中央軍委并華東局:
自五月下旬以來,時逾兩月,無戰(zhàn)績可言,而南麻臨朐等役均未打好,且遭巨大之消耗,影響戰(zhàn)局甚大。言念如此,五內如焚。此外,除戰(zhàn)略指導及其他原因我應負責外,而戰(zhàn)役組織上當有不少缺點及錯誤,我應負全責,為此請求給予應得之處分。至整個作戰(zhàn)之檢討,俟取得一致意見后再作詳報。
粟
(1947)八月四日午時。
再看一份陳毅的電報,為同一件事情。
我本挽三人共談,譚因東行,故譚未參加。譚臨行前遺書,此書臨別我看了一遍,對粟有幫助,我們對戰(zhàn)役指導部署歷來由粟負責。過去常勝者如此。最近幾仗,事前我亦無預見,事中亦無匡救,事后應共同負責,故力取教訓以便再戰(zhàn)。軍事上一二失利實難避免,虛心接受必為更大勝利為基礎。
再看譚震林對粟裕的批評信,譚當時帶部隊要走,留下信一封,其中寫道:
“數十萬大軍的指揮,如果不能看遠是很危險的,如果拿五仗未打好的主要原因放在樂觀這點上去檢討是不能把問題說清楚的?!?/p>
粟裕給譚震林的檢討信則是這樣說的:
“由于過分樂觀而發(fā)生輕敵,由于輕敵而企圖‘啃硬核桃’‘一鍋煮’,企圖殲滅十一師后乘勝殲滅二十五、六十四等師,而與葉陶各縱會師蒙陰。因此部署上以攻堅為主,而不是以打援為主。一切軍事部署上,戰(zhàn)術指導上的缺點、弱點和錯誤,我應負其全責。今后當遵照你的來信及時地加以改正,并誠懇地接受你對我的幫助?!?/p>
這些電報的事件背景是,一九四七年八月,陳粟大軍在南麻、臨朐戰(zhàn)役中連續(xù)失利,共傷亡五萬余人。此役發(fā)生在孟良崮戰(zhàn)役之后。
什么叫“責任”?什么叫“擔當”?什么叫“黨性”?什么叫“批評”?什么叫“自我批評”?什么叫“從主觀上找原因”?什么叫“真共產黨人”……
看了這幾封電報,再想想這三人的人生和歷史功績,包括他們如何對待自己的缺點和失誤,應該是感觸頗多。
什么叫“核心價值觀”?當年共軍的高級將領,所謂真正的共產黨人,他們的價值觀是什么?他們對待個人,對待工作中成敗得失的態(tài)度是什么?
這應該是一面鏡子。
對比國軍一方,失利時互相推諉,無人擔責,不面對現實認真總結教訓,抓幾個倒霉者送南京軍事法庭審判,事后再放人;問題還是問題,一切為了蔣公的面子。打贏了個個爭功討賞,南京開大會,極盡虛張,還是一切為了蔣公的面子。
其實,在國軍一方中,作檢討最多、態(tài)度最誠懇的當屬蔣介石,他多次在高級將領的大會上作自我檢查,言真意切,語重心長,苦口婆心,最后是聲嘶力竭,望天長嘯,徹夜不眠,欲哭無淚……他多次嘆息,并告誡眾將官:這樣下去,亡黨亡國,死無葬身之地?。?/p>
他的自我檢討,這里就不列舉了,因為,沒用。
因為,他自己的將領們都明白,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和他的那個利益集團。蔣千方百計,想力挽狂瀾,結果很遺憾,還是輸了江山。
這里可以探討一個爭論不休的老問題,很復雜,也很簡單:
什么是歷史?什么是戰(zhàn)爭史呢?
恐怕就是絕大多數人的活動,或絕大多數人干成的那些事情,當然還有他們的心。
少數人干的那些事情當然也是歷史,可惜不是主流,是佐證。
老實的事,是歷史;不老實的事,是笑話。
有沒有人心,這是一個問題
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軍心?有沒有民心?這是一個問題。
時至今日,這仍然是一個懸念。
其實軍心和民心是連在一起的。一個母親,把自己的兒子養(yǎng)到十八歲,交給你去當兵,她會想,為了什么?
當兵會死人,打仗死的人更多,真正戰(zhàn)爭起來,母親會揪心,如果她的兒子死了,值不值?
戰(zhàn)士也會想,他去流血,去犧牲,時刻站在人生的生死線上,為什么?值不值?
戰(zhàn)爭不僅僅是戰(zhàn)略戰(zhàn)術、武器裝備、經濟實力等等對抗,對軍人來說,是全精神層面的考驗,包括意志力、自制力、勇氣、耐心、決心、預見力、觀察力等等,一項都躲不過。
光是一個盡職盡責是遠遠不夠的,光有“軍事五項”的體能也是遠遠不夠的,戰(zhàn)爭是對軍人精神世界的極限的全面挑戰(zhàn)。
勝利只能建立在軍人精神力量的超常發(fā)揮上,一個人不行,幾個人也不行,要上下一心,全軍一心。
這就看指戰(zhàn)員們的人生價值觀了,為了什么?死了就死了,死了也要干!
中國人的大多數,人心到此,這就排山倒海,天地翻覆了。
你看看當年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解放軍,為什么他們一條都不占,卻涌現了千千萬萬像董存瑞那樣的戰(zhàn)士,卻獲得了難以想象的戰(zhàn)績呢?那該是多大的心氣,多齊的心勁啊!
我曾見過一位解放戰(zhàn)爭時期的連長,八十多歲,一口牙掉得差不多了。
他平時不說話,一句都不說,他的兒子經常抱怨他不說話。我去看老人,他還說了幾句,他兒子說,這是很大的面子。
他也曾是“解放戰(zhàn)士”,解放戰(zhàn)爭開始不久,他就當了共軍的連長。這我事先就知道,他兒子說的。
我跟老人的談話內容現追記如下:
“國民黨軍隊里都是壞人?”
“那也不是,風氣壞?!?/p>
“您是自愿參加的解放軍?”
“我跟著我的班長,他參加我參加,他疼我。”
“我裝樣子你能怎么辦?”
“槍一響,你就露餡了?!?/p>
“你們當年就沒私心?”
“自己克服?!?/p>
“那您當年也是為自己打仗?”
“為自己我就不打了?!?/p>
“那為誰?”
“現在說不清?!?/p>
“您吃那么多苦,死了好幾回,值嗎?”
“現在說不清?!?/p>
“您當時想當個將軍了?”
“沒有。每天都可能死?!?/p>
“您當年肯定很聰明,沒死了?!?/p>
“不聰明。是別人掩護我?!?/p>
“您當時想到死嗎?”
“沒想,班長排長都死得,我也死得?!?/p>
“你們當年怎么那么厲害?”
“現在說不清?!?/p>
“軍心在哪兒?”
“現在說不清?!?/p>
“有人心嗎?”
“現在說不清?!?/p>
“人心怎么能看見呢?”
“現在說不清?!?/p>
老人沉默了。老人不說了。我怎么問,他也不說。
突然,老人主動說要給我唱一首歌。他就唱起來了,牙齒漏風,吐詞不清。
老人努力地唱著,聲音不大,還成調。他兒子說,這是他第一次聽他爹唱歌。
他唱的是《團結就是力量》,這個歌我也會:
團結就是力量,
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是鐵,
這力量是鋼,
比鐵還硬,
比鋼還強,
向著法西斯蒂開火,
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著太陽,
向著自由,
向著新中國
發(fā)出萬丈光芒!
老人說,當年他當連長的時候,說不清的事情,他就唱這首歌,全連都跟著唱,一唱這首歌,問題都解決了。
歌畢,老人就不說話了,一句也不說了。
很遺憾,而今老人已經不在了,很多當年的事情也說不清了。
我在電腦上又看過這首歌詞,感覺不一樣。過去我也唱過,但跟老人唱的感覺不一樣。
一首歌流傳得這么廣泛,都愛唱,而且唱了這么多年。人說,歌是心里的聲音,是人心在說話。這話有點道理:說不清的事情,唱得清。
中國近代,從一八四〇年到如今,搞軍隊的人很多,什么樣的軍隊都搞過,什么樣的方子都用過,搞好的、搞長久的不多。
突出的還是毛澤東,他基本是白手起家,屢經險境,潰而不散,死而復生,居然打下一個新中國。為什么當年的人們愿意跟他干,還越干人越多,軍隊由弱變強了,有什么秘密嗎?
關于解放戰(zhàn)爭,距今天并不遠,基本的歷史事實和戰(zhàn)爭的結局是清楚的,剩下的歷史細節(jié),讓歷史學家們去研究吧。
其實,那三年內戰(zhàn)的故事,看看毛澤東的四卷,看看蔣介石的日記,基本就清楚了。到底有沒有軍心?有沒有民心?到底有沒有一個中國人的大多數?有沒有一個中國人的極少數?他們兩人都認為,有。
當年解放軍打勝仗的秘密,毛澤東在他的四卷中都說了,沒有什么很難懂的東西。
但讀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很難。
是的,做起來很難。
(《軍隊黨的生活》·解放軍新聞傳播中心融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