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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版:長征副刊 PDF版下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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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在掌上閱 亮劍彈指間

梅竹往事


■凍鳳秋

北風呼嘯,刮過日間繁庶熱鬧的城口鎮(zhèn),河水緩緩流淌,長長的街道被夜色籠罩,寒氣彌散。

紅軍戰(zhàn)士圍火盆而坐,烤食物充饑。剛剛在溫泉池洗過的身體還冒著熱氣,幾分愜意。

忽然響起一支曲子,清幽跌宕,仔細聽了,正是《梅花三弄》。

嚼東西的聲音忽然停了,年輕的臉龐閃現(xiàn)出凝思靜穆的神色。

就在兩天前,一些戰(zhàn)友在銅鼓嶺和前來阻擊的敵人正面交鋒,100多個鮮活的生命說沒就沒了。這樣的犧牲換來主力紅軍的短暫休整,仿佛是用筆草草寫就的嘆號和頓號。

那夜有沒有月光呢?就這樣露宿街頭,和衣而睡。那是1934年11月6日,一切才剛剛開始。

80多年后的秋天,當我踏上廣東韶關(guān)這片土地,才知道長征最初的步伐是這樣邁出的。

其實,也并不真的知道。

很多時候,路過一個地方,只是路過,未曾刻意留下供人追溯的痕跡,何況是匆忙的行軍途中?

于是,那些嶄新的標示牌成了最清晰的也似乎是唯一的證明。

在仁化縣營下村,聽當?shù)厝酥v述口口相傳的紅軍路過此地的故事,我一時迷惑,近旁那棵360年樹齡的小葉榕樹會不會知道得更清楚?

而當年紅軍8名傷病員被敵軍推下日頭河時,洶涌的水流是不是帶著刺骨的寒涼?這些,也只有那座建于清代的石橋知道吧,它見證過多少的滄桑往事,可還記得當年的風雨如晦?

在原址為高崗廟的仁化縣中山公園,埋葬29名烈士的高高紀念碑后,孩子們在石砌的墳塋上玩耍,陽光穿透高大的落葉林,時間在指縫中滑落。

走過古秦城的舊門樓,看到被廢棄的錦城溫泉舊址,墻面已斑駁,門框搖搖欲墜。溫泉池內(nèi)水流依然,散發(fā)出濃郁的硫黃味,還有婦人在里面洗衣服。當年,這里曾蕩漾著紅軍戰(zhàn)士的歡笑聲吧。試圖喚起想象,卻有種記憶被誰暗中偷換的感覺,仿佛到了不真實之處。因為這未被修飾的簡陋,突然心痛。

在寂靜的正龍街上,看到曾作為中共地下聯(lián)絡(luò)點的兩間房子,隱藏在周邊的民居中,更顯蕭條。但據(jù)說已被政府收購,將重新整修,恢復(fù)原貌。

我抱有希望且相信:后來的年輕人即便帶著對長征的模糊感知走過這里,也能被喚醒,也能有深深的了解和觸動。

綠荷裹飯,客集如云,素竹成行,箋排似雪……這幾個詞穿過茫茫歷史撲面而至,瞬間擊中了我。正在修繕中的長江鎮(zhèn)廣州會館里,一塊清朝光緒年間的石碑上,記錄著這座古鎮(zhèn)當年“長江紙貴有勝洛陽”一時商賈云集的盛景。

此地竹密林深,新生嫩竹柔韌滑澤。經(jīng)過選筍、壓榨、磋筍、抄紙、切割等22道工序,由人工制作而成的紙,色澤淡黃,瑩潤如玉,被稱為玉扣紙。

玉扣,多么形象!曾經(jīng)不僅作為貢紙,更進入普通人家。這里的老百姓,那一雙雙撫摸過綿軟細嫩紙張的手,沾染了多少文化的墨香;而用這紙包裹過的當?shù)孛朗?,又曾帶來多少口齒留香的回味。

1931年,紅三軍來過這里。那時,在古雅的廣州會館,毛竹和紙張被換成大批的棉布、軍服,也曾變成藥物和食鹽;紅軍長征路過此地時,曾目睹昔日廣屬商賈桑梓情深的會館,又成為見證紅軍將士昂揚斗志的臨時指揮部。

往事悠悠。時光是只魔術(shù)手。

當我們帶著暖意爬上五山梯田,被遠山的黛綠和稻田的青綠、檸黃所組成的大美畫面震撼,也被每塊稻田邊寫有主人名字的標牌吸引。

清冽的山泉水和晝夜巨大的溫差,讓這里的稻米韌性甘甜。這些田地以農(nóng)業(yè)合作社的方式被集中打理,對外招募田園主人。只要交一定的認租費用,就可以坐等收獲加工好的優(yōu)質(zhì)大米。

那一刻,忍不住感嘆,這梯田不僅是大地秋日最美的曲線,更是現(xiàn)代田園譜寫的豐饒之歌。

那一刻,也忍不住懷想,此地正是當年紅軍進入粵北走過的最為艱險的路。

那時,在海拔1500多米的大王山,霧濃霜重,懸崖峭壁間,戰(zhàn)士們舉著火把走夜路,一條火龍盤旋上去,成了一座螺旋形的火燈塔。走得最遠的幾盞燈火,仿佛幾顆零落的星子。

終于,火把化作滿天星。

終于,在迂回曲折的征途上暢想的美夢都變成了眼前豐足的現(xiàn)實。

遠遠地,似乎聞到了梅花香。

明明已過了季節(jié),但香味就是絲絲縷縷地縈繞,揮之不去。

踏上這長長的存在千年的梅關(guān)古道,踩著斑駁的青石板路,想慢一點,再慢一點,讓那些撲面而至動人心魄的故事多停留一會兒。

聽到大詩人張九齡仰天長嘯。

那是唐開元四年,時任左拾遺的他,不辭辛苦,在大庾嶺開鑿嶺南驛道。及至梅嶺頂上,巖石堅硬,阻塞去路。為了感動山神,他身懷六甲的夫人戚宜芬毅然剖腹,以命祭天。兩年之后,危崖百丈的梅嶺山隘成為一條最便捷的溝通南北的官方驛道。

這悲壯慘烈的傳說故事鐫刻在半山腰夫人廟前的石碑上,供人們唏噓感嘆。許多真切深沉的情感,因為難以言喻,一再被演繹,就如張九齡那千古傳誦的詩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聽到陳毅元帥當年的慷慨悲歌。

1936年冬,陳毅率領(lǐng)的游擊隊遭敵圍困,在梅嶺樹叢草莽中隱伏了20多天,自料難免犧牲,于是揮筆寫下絕命詩《梅嶺三章》。陳毅一生金戈鐵馬,長征紅軍主力經(jīng)由此地離開后,留下來堅守的那一年對他可謂最艱苦卓絕的歲月。

在梅關(guān)古道,看到他用草書寫就的這三首詩鐫刻在石碑上,“斷頭今日意如何?創(chuàng)業(yè)艱難百戰(zhàn)多。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字字如梅花笑傲風雪,句句似星辰璀璨奪目,激勵多少后來者。

看到蘇東坡和湯顯祖落寞詩意的背影。

兩位大文豪被貶,在梅關(guān)古道往返,一個寫下“梅花開盡白花開,過盡行人君不來”的感遇詩行,并留下一棵“東坡樹”,蓊郁青蔥至今;另一個在吟詠“楓葉沾秋影,涼蟬隱夕暉”后,完成《牡丹亭》,劇中所有的癡情與幽夢都離不開一個“梅”字。

追憶,仰望,恍悟梅香從何而來。

在這梅關(guān)古道上,在這片歷史文化積淀深厚的粵北之地,每一片葉脈,每一方青苔,每一處水流,每一塊沙礫,梅之傲然之骨、清冽之氣,早已氤氳開來,直至無處不在。

當年詠梅處,如今梅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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