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之濱,風起云涌。演習陣地,炮聲隆隆。炮口烈焰怒放、硝煙噴涌,炮彈呼嘯著劃過天空,奔向目標區(qū)域……
對于第74集團軍某旅上士何文旭來說,這場景太熟悉了,即使只聽得見聲音,那畫面也如同歷歷在目。他自信滿滿地對身邊戰(zhàn)友“科普”:“這肯定是全連1發(fā)齊射!”
何文旭喜歡炮火的轟鳴。當兵第一年,他就走上炮陣地當上了三炮手?;鹋谏鋼魰r的怒吼、硝煙和氣浪,讓他覺得很像是在真實的戰(zhàn)場。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再也不能身臨其境。“氣象班,準備報告最新氣象數據?!彪娕_里的聲音一再提醒他,現在他的崗位是氣象兵,戰(zhàn)位在氣象車。
何文旭是在本輪“脖子以下”改革中,由一名炮兵轉入氣象班的。在這個旅,氣象班是一個全新的作戰(zhàn)保障編組,所有人都從其他戰(zhàn)位轉崗而來。
兩年多的艱難轉型過后,何文旭依舊喜歡那隆隆炮聲。每當炮聲響起,他仍然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這可能是一名炮兵的條件反射?!?/P>
同時,他也習慣了在遠離“熱鬧”的地方放探空氣球,在氣象車里耐心地判讀每一個氣象數據?;鹋诿心繕说南鱽?,他發(fā)現,自己比當炮手時還要興奮。
那多出的幾分興奮,正是成功轉崗產生的“附加值”。對于一起步就面臨轉型考驗的氣象班官兵來說,一個全新的崗位,就如同那風云變幻的天氣一樣,有不期而至的疾風驟雨,也有撥云見日后的絢麗彩虹……
轉崗后,偵察尖兵成了“看天吃飯”的人
與何文旭一樣,氣象班的所有成員都是轉崗而來的,不同的只是轉崗前的經歷以及所經歷的轉崗過程。
即使已過去了一千多個日夜,班長王貴川至今對當初“被轉崗”的場景仍記憶猶新。
在那以前,隨著調整改革深入推進,王貴川陸續(xù)聽到友鄰部隊完成精簡整編的消息。電視劇《士兵突擊》中“鋼七連”被裁撤的畫面一再浮現在他腦海中,他一次次告訴自己“我們連不會的”,直到那一天終究來臨。
那是一個天空萬里無云的下午,亞熱帶的灼熱氣候下,隊列前的連長眼神冷峻如冰。王貴川感覺這次集合不同尋常。果不其然,連長宣布了炮兵團整編為炮兵營的消息,全連官兵只能留下五分之三。
“這是部隊調整改革的大局,我們每名軍人只有服從。”連長一字一句地高聲強調,然后開始點名宣布每個人的去向走留。一個個王貴川熟悉的名字響起,后面跟著一個個“記都記不過來”的新單位名稱。短短幾秒之間,一名名官兵的軍旅軌跡就此轉向,各奔東西。
和很多人一樣,王貴川怦怦直跳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別離開老連隊。從2011年新兵下連時起,王貴川就在炮兵團指揮連。他是在全團響當當的偵察兵,每年的軍體運動會,他總會給連隊捧回幾枚獎牌。揮灑了6年汗水的老連隊,早被他當成了家。
“王貴川,指揮保障連,氣象班班長。”聽連長念到自己的名字,王貴川立刻屏住了呼吸,直到發(fā)現還是留在老連隊,才長舒了一口氣。他感到很滿足了,命令的后半句話竟沒怎么聽進去。
等到開始重新分班,他才發(fā)現了不對勁。氣象班是干什么的?王貴川發(fā)現,當了6年兵的自己對其一無所知。而且,感到陌生的不只是他一個人,中士何文旭由炮手轉崗而來,下士胡慶此前的專業(yè)是有線通信,下士高浩原本是一名報務員……班里的新成員沒有一個是氣象專業(yè)的。
“我們都變成了‘看天吃飯’的人!”第一次班務會上,王貴川用了一句充滿雙關意味的話,來總結大家的共同點?!翱刺斐燥垺?,短短四個字既代表了他們新的專業(yè),也隱喻了他們即將面對的充滿不確定性的全新挑戰(zhàn)。
如何“看天吃飯”?在農村長大的何文旭有自己的理解。小時候經常幫家里干農活的他清楚,天旱了要澆水,下大雨得排澇,刮風要做好防護,面對不同的天氣順勢而為才能有好收成。他認為,當下這個“天”正是改革強軍的時代大背景,從炮兵轉崗氣象兵,就是順應時代的選擇。
調整改革后,高浩原單位所有的報務兵都轉崗了,有的成為電抗兵,有的成為偵察兵,他則當上了氣象兵。對于轉崗,他心態(tài)從容:“無論干啥,心無旁騖干好每件事才是最重要的?!?/P>
就這樣,一群毫無準備的人,組成了全旅第一個氣象班。表面上看,他們似乎毫不相干,但人生的草蛇灰線又注定了他們會產生交集。
在原單位,別人對他們都有一個相同的評價:踏實肯干。這也是時任連長馬勝為氣象班選人的標準。他說,氣象作為全新的專業(yè),需要一群吃得了苦、耐得住熬的人踏踏實實跑好第一棒。
天空還是那片天空,再看已截然不同
從事氣象觀測,少不了仰望天空。正是走上氣象兵的崗位后,王貴川才發(fā)現,平時抬頭可見的天空,自己其實知之甚少。
小時候,傍晚放學后,他喜歡坐在門口看天空中的火燒云,把它想象成孫悟空大鬧天宮,在云卷云舒之間放飛思緒。諺語“天上鉤鉤云,地上雨淋淋”,是他所知不多的能把云彩與氣象相聯系的知識。
曾經,天空只是頭頂的一片風景。成為氣象兵后,天空變成了一道他們竭力想要解開的謎題。那里是他們的“專業(yè)領域”,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的問號。
氣象班組建后,各級都要求“迅速形成戰(zhàn)斗力”??赡菚r的他們,連許多基本氣象問題都說不清道不明。王貴川找到資料讓大家自學,但面對書上的專業(yè)理論和各種公式,他第一個感到頭皮發(fā)麻。
后來,為解決氣象保障等小專業(yè)的訓練難題,上級決定進行“小專業(yè)、大集中”,組織專業(yè)技能強化集訓。第一堂理論課,王貴川記住了一個“高大上”的詞:觀云測風。
進入實際操作環(huán)節(jié),王貴川才發(fā)現,觀云測風這件事并不像聽上去那么浪漫。他們主要擔負為火炮、防空、導彈等專業(yè)提供實時氣象數據的任務。采集、處理數據的過程,無論從體能、技能還是智能上,都“絲毫不比干偵察輕松”。
比如,氣象車展開時,各號手需協(xié)力用千斤頂將車頂起并調整水平,既需要個人體力,又考驗團隊協(xié)作。校正磁偏、測定基值等儀器操作同樣容不得半點差錯,要求號手必須心思細、反應快……
面對全新的挑戰(zhàn),王貴川和戰(zhàn)友適應得并不容易。第一次綜合作業(yè),一套流程下來,王貴川額頭的汗珠便順著臉頰啪嗒啪嗒往下滴,電碼紙被打濕了一大片。第一次探空成果整理手工作業(yè),他們甚至比一起集訓的新兵都慢。集訓隊第一次考試,他們班的成績名列倒數第一。
看著成績公示欄,每個人臉上都火辣辣的,當慣了偵察尖兵的王貴川更是不服輸。班務會上,他帶頭立下軍令狀:“要是再帶著倒數第一回單位,我這個班長主動辭職!”
接下來的日子,他帶著全班對照考核成績一項項找差距,鉚足勁兒提升專業(yè)技能。教員講到哪,他們就記到哪、問到哪;集訓得第一名的班組實裝操作,他們就站在一旁邊看邊學習技巧。每天晚上,全班都加班練習氣象成果整理,胡慶幾次累得直接在學習室睡著。
集訓結業(yè)考核,輪到他們作業(yè)時,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雨水帶來的降溫使制氫化學反應變慢,影響探空氣球準時升空,但他們通過創(chuàng)新操作手段、密切協(xié)作配合,依然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績。
“有時候,你不逼自己一把,永遠不知道潛力有多大。”王貴川和戰(zhàn)友站在雨中,仰天歡笑,冷冽的雨水滴進嘴里,卻覺得格外甘甜。
此時,天空還是那片天空,再看卻已截然不同。這群曾經的“門外漢”已經掌握觀云測風的本領,走進了那個由氣溫、氣壓、風速等數據組成的神奇世界。
透過經緯儀的24倍觀察鏡,胡慶可以清晰看到天空中云朵每分鐘的位移。透過紅、綠、藍三種顏色交織出的氣象數據曲線圖,王貴川知道,在萬米高空的那片積云下,很快就有一場降雨。有時候,一陣輕風撲面而來,他也會不由自主地猜測:“這應該是二級風,風速1.8米每秒。”
信息化戰(zhàn)場上,哪有什么主角配角之分
介紹自己專業(yè)時,氣象班的戰(zhàn)士們都會在“氣象”后加上“保障”二字。他們心里清楚,氣象是為了火炮、導彈等作戰(zhàn)分隊服務的,“沒有他們,我們的戰(zhàn)斗力便無從體現?!?/P>
“依托別人而存在”的現實,難免會讓人有一種當“配角”的感覺。曾經,作為戰(zhàn)炮班士兵,何文旭習慣了被其他專業(yè)圍著轉的優(yōu)越感。來到氣象班,他一度覺得自己退出了戰(zhàn)斗力舞臺“C位”。
上等兵程顯燊也有過這樣的失落。新兵下連前,聽說自己被分到了炮兵營,他心里樂開了花,后來發(fā)現是炮兵營的氣象班,心又涼了半截。剛開始跟家人打電話時,他一直只說自己是炮兵,因為“氣象兵是啥,說也說不清楚”。
程顯燊一直想當個能操槍弄炮的兵,到了氣象班后幾次想要轉崗。直到一次實彈射擊保障,他真正感受到了氣象兵的價值。
那是盛夏的一場實兵實彈演習,地表溫度超高。程顯燊展開制氫作業(yè)時,制氫筒保險片突然爆裂了。頭一次面對突發(fā)險情,程顯燊不知所措,好在一旁的胡慶迅速采取了應急措施。
氣象觀測任務還得繼續(xù)。然而,高溫條件下失去了保險片,他們無法判斷制氫筒狀態(tài)。
怎么辦?班長王貴川站了出來。最終,王貴川和戰(zhàn)友們成功安全地制取了氫氣,準時發(fā)出了氣象通報。
指揮所拿到氣象數據后,迅速修正射擊諸元,炮彈呼嘯著直擊靶心。講評時,上級專門對氣象班提出表揚:應對險情沉著冷靜,氣象數據及時準確。
“火力打擊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哪一環(huán)出錯都會影響整體作戰(zhàn)效能,我們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睆捅P時,王貴川和大家算了一筆賬:如果氣象數據晚上報1分鐘,“敵”目標就可能已經轉移;如果氣象數據有偏差,那便會導致武器射擊誤差放大好幾倍……
此后,找到了“存在感”的程顯燊再沒提過轉崗的事?!靶畔⒒瘧?zhàn)場,靠的是體系制勝,都是為建強體系努力,哪有什么主角配角之分?”他感慨。
這樣的感受,也成了越來越多轉崗官兵的共識——
去年的實兵對抗演練,無人偵察機多次成功深入“敵”后,讓紅藍雙方都不敢小覷,從武裝偵察專業(yè)轉崗的無人機“飛手”蘇崢表現優(yōu)異;演習中,神出鬼沒的電磁干擾力量令參演官兵頭疼不已,從報務專業(yè)轉崗為電子對抗技師的覃強功不可沒……他們都在新的崗位上重新發(fā)現了自身的價值。
改革后的指揮保障連,名字里雖有保障二字,連長張蕓波卻從不覺得自己是配角。連隊負責合成營的指揮、通信等保障任務,張連長認為:“如果把全營比作一個拳擊手,我們就是他的眼睛、耳朵和嘴巴,一個不知道往哪兒打的拳擊手,拳頭再硬也贏不了對手?!?/P>
去年年底,王貴川的父母希望他退伍回家,但他最終留了下來。他說服父母的理由很簡單:“我是全旅唯一的氣象班長,所有的氣象數據都從我手里產生,隊伍還沒帶好,我咋能走……”
也許,打動父母的不只是這話語里的道理,還有一名士兵面對轉型時的責任、擔當和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