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點是歷史地理。歷史地理給我們以一個歷史的空間。在這方面,至少對人口、交通路線和環(huán)境等問題,要有一個大體的了解。我們現(xiàn)在用的歷史地圖主要是譚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可惜現(xiàn)在大本的那種不太常見,它上面標示了地形,而我們一般用的這個十六開本是沒有標示地形的。地形對我們研究歷史是非常重要的。在交通路線方面,“文革”以前出的一些帶地形的地圖集是很有用的,因為那個時候的公路線路跟古代的線路相差不大,不像現(xiàn)在技術發(fā)達了,可以大規(guī)模開山架橋,現(xiàn)在的高速公路跟古代的交通線路已經非常不一樣了。我們要對一個時代的人口、交通、地形、環(huán)境這些方面有所了解,才能形成一個較為立體的認識。
第六點是大事編年。你研究一個時代,必須對這個時代里面發(fā)生的大事,對于年代序列,有一個清楚的了解。否則,研究就無從談起。我們在學習秦漢魏晉南北史時,許多老師非常重視《資治通鑒》?!锻ㄨb》對這一期的記載,絕大部分取材于這一時期的正史。之所以如此看重《通鑒》,就是因為它對這一時期的史事進行了編年。唐長孺先生在整理吐魯番文書時,自己編過《高昌郡編年》,就是為方便整理文書。宋代史料很多,但《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尤其為學者所重視,鄧廣銘先生就說過,資料總得有個歸處。若是北宋,總還是得歸至《長編》(《仰止集》收梁太濟文)。編年就像是一棵樹的樹干,有了樹干,你才能看清楚這個棵樹。我們不僅要重視編年類的書,而且在自己作研究時,也要像唐先孺先生一樣,作一個自己所研究的專題的大致的編年。有了這個編年,你可能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你以前未曾留意的問題。
這六個方面就是我們一般所說的歷史研究的基礎。無論選什么題目,研究哪個斷代,都要以它們?yōu)榛A,否則就沒有后勁。當然,這個基礎不是一年兩年能夠打下的,而且這個基礎總是相對的,它跟整個學術界的研究狀況是有關系的。思想文化也好、經濟制度也好,相關研究的程度越深,你對這個基礎的把握也就越準確。如果你不是專門研究這個方面,而只是把它作為研究其他問題的背景知識,當然主要就是看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所以學術界在這幾個方面的研究越深入,對我們把握基礎就越有利。所以,我們一輩子做研究,其實也是一輩子在打基礎。這個工作也使你的研究不至于老是局限在一個點上。歷史是個人文學科,如果你一輩子研究的題目都很瑣碎,思路很狹窄,那對你將來所可能做出的學術貢獻是有很大影響的。評價一個學者的貢獻,首先是深度,其次是達到同樣深度的廣度。如果一個人一輩子就只作過一個題目,即使再深再透,也很難與作過許多題目且同樣具有相當深度的學者相比。歷史研究,一方面是研究縱向的發(fā)展變化,另一方面也要研究橫向的關系與影響,如果你的知識和視野很狹窄,就難以進行這種工作。就好比看黃河,如果坐在飛機上觀察,你就知道黃河是由西東流的。如果你一輩子住在“幾”字形的兩邊,也許你會覺得黃河是由南向北,或者由北往南在流。這就是眼界。你的基礎越好,方方面面掌握的越多,你的眼界就可能越高,你就越有可能想到各方面之間可能存在的聯(lián)系。有了這種聯(lián)系的猜想,你才能去找材料,通過進一步讀書來檢驗你的觀點,證是或證非。無論你最初的想法是被肯定了還是否定了,這對你的認識都是一個促進。如果沒有寬廣的基礎,你就根本想不到這些問題。所以基礎要不斷地進行充實和加強。
轉載于《中華讀書報》(2018年04月04日13版)